第21章 第21章
没人能拦住一个疯子。
你我不可。
莺时也未必可以。
方享那异于寻常的忧虑和沉重口吻始终在莺时脑海中盘桓不去,只这番话,几乎打破了过去两年里她所有关于殷旭的认知。
随之而来的害怕和无措如同被海风席卷而起的巨浪,扑涌着要莺时吞没,即便是在梦里。
猛然惊醒的瞬间,莺时仿佛窒息已久那般贪婪地呼吸着周围的空气,剧烈的身体起伏直到多时后才随同慢慢平复下来的情绪和缓起来。
脑海中还是那些混乱模糊的画面,耳畔却始终清晰地回荡着方享的言语。
房中的烛火已经熄灭,一片幽暗之下,莺时怔忡地坐在榻上,身子依旧斜倚着一旁的茶几,右手支额,仍显得失魂落魄。
她看了看窗口的方向,就连外头回廊下的灯都已经灭了,黑漆漆的看不见一丝光亮。
夜已深得很。
许是门窗都关着,再加上方才那一场过于凌乱的梦带来的强烈震撼,莺时觉得房中憋闷。
思绪还未完全回笼之下,她不是想着先去点灯再开窗透气,而是摸着黑直接往窗口去。
实在看不清身边有什么,莺时走了没几步便碰到了桌角,在如此寂静的夜里,哪怕只是这样轻微的声响都被放大得给外清晰。
与此同时,窗外传来石子滚落的声音,沿着屋檐滚到地上,细碎极了。
莺时提起裙角,循着声音到了窗口,双手搭上窗扇时,她不由抿紧唇。
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里,亦不会有人看见她早蹙在一处的眉头,还有至今反复在眼底翻涌的各种情绪。
指尖扣住窗棂,犹豫之下,莺时还是轻轻推开窗扇。
扑面而来的夏夜晚风虽带着浓浓暑气,却仍裹挟了一阵新鲜似园中花香的气息涌入房中,一并还有一道矫健的身影。
莺时将窗户关上,迟迟没有回头,问道:“你到底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是谁不重要,至少不会伤害你。”少年的声音冷冷的,但听得出来并无恶意。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不见莺时接话,于是自己开口道:“我本意是借小姐的面子,让殷会首稍加照拂。”
“我不认识你。”莺时道。
“如今已认识了。”少年看着黑暗中隐约的一道娇小轮廓,伸手扶了身边的桌角,道,“郢都城外,我为自保,确实有所冒犯。我记下了小姐的这份恩情,所以才会违背和殷会首的约定,给了小姐那瓶药。”
“约定?你跟文初有什么约定?那又是什么药?”
云辛沉默,答非所问道:“我们无冤无仇,小姐还帮过我,我不会恩将仇报。我也不清楚殷会首和小姐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听出云辛有些支持不住,莺时未顾及他言辞间的古怪,道:“你坐下说话吧。”
有时便是这只言片语的好意与宽容,足够动人心魄。
云辛缓缓坐下,道:“总之我不会害你,那瓶药或许不能完全救你,至少能让你看清一些事。”
“就跟你今晚带我去偷听平献和随玉的谈话一样?”莺时问道。
云辛又闷不做声,莺时以为他是伤势所致,关心问道:“你怎么总是受伤?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云辛如此奇怪的行为,加之他知道比自己更多的隐秘,莺时不得不对这个神秘的少年存有疑惑。
可也就在这一瞬,她忽然将先前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零碎线索联系到一起,恍然道:“武安侯别院发生行刺,跟你有关,是不是?”
“这是我的事,小姐不用多问,只请小姐再护我一次。”
“我为什么要护你?你来路不明,胆敢在侯爷别院行刺,还伤了人。如果被发现,与你有关之人都会获罪。”莺时愤愤道。
“他们不是没抓到我吗?只要小姐不把我交出去,我就是安全的。”云辛道,“如果小姐真供了我出来,我连累小姐事小,拖着殷会首事大,是不是?”
殷旭在莺时心中远比自己重要,云辛这样威胁显然是戳中了她的软处。
可她却不似面对薛沅时那般义正言辞,一个“你”字在唇齿间辗转一直都未再出下文。
黑暗中看不见莺时愤怒的模样,云辛却听得她口吻中的恼火,道:“小姐助我入郢都,这些日子也算收留了我,方才还替我拿药处理伤口,我已将小姐视作恩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救命?”
“庇护你的是文初,不是我。”
“不是因小姐,殷会首那样的人不会多管闲事。”
“可他到底是管了你的闲事,你怎能伤他?”
“他非要替人受伤,我又能如何?”云辛不以为意,道,“我管不了他作何想,但他只要念着小姐,就不敢轻易将我供出来。至于小姐你,我会将我知道的都如实告知。那瓶药小姐还是带着吧,将来或许真的有用。”
见云辛要走,莺时道:“你要去哪儿?”
“是怕我出去连累殷会首?”
莺时袖中的手蓦地攥紧,她或许有这样的担忧,但她也记得云辛身上的伤不算轻,就这样让他走了,她有些不放心。
此间静默,无人出声,倒是门扇上渐渐映出微弱灯火,和一道轩然身影。
莺时一眼便认出门外是谁,却因云辛还在房中而不敢动作。
那房外的一盏幽光迟迟没有离开,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如此安静地亮着,笼着那道模糊朦胧的身影。
莺时并不能完全厘清今晚发生之事,那些隐藏于在她看来寻常表象之下的秘密,仍在她心里不断盘桓纠缠。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她未像过去那样,明知殷旭就在门外却没有去开门相迎的原因。
反是云辛在暗中推了莺时一把,又迅速从窗口蹿了出去。
莺时不及防备,即便云辛推她的力气不大,她还是踉跄着栽去了地上。
房外殷旭听见动静,即刻推门进来。
手中那只提灯的光线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殷旭箭步寻到房内,见莺时摔在地上,当即将她扶起,道:“怎么了?”
窗扇未关,晚风吹入房中,将本就扑朔的提灯灯火吹灭,又是一室幽暗。
殷旭话音未落便觉察到温软娇躯扑进自己怀里,鼻底皆是他熟稔的气息,一并还有传入耳中的那一声“文初”,听得他又是抱愧又是心疼,再开口便只剩下温柔轻哄。
“让你担心了,你若还恼可以打我出气,我悉听尊便。”说话间,殷旭已握了莺时的手在自己心口锤了两下。
莺时却不听他这番哄逗,抽回手仍抱着他,不愿说话。
殷旭由她靠在自己怀中,耐心等着静夜悄然逝去,只余眼前温柔,无声依赖。
漏夜沉寂静谧,莺时听着殷旭腔子里那一下一下的心跳声,渐渐才冷静下来。
然而越冷静,越有无端的慌乱涌上心头,扰得她收紧了手臂,往殷旭怀中深处钻去。
殷旭亦是将她抱紧了一些,抚着她的发,道:“随玉都跟我说了,是我没能及时回来,吓着你了。”
莺时摇头,依然贴在殷旭胸口,问道:“你伤在哪里了?”
“心口。”
莺时忙从他怀里推开,惊道:“你怎么不早说?”
“看你吓成这样,便是一刀划在我心口上,远比身上的伤来得痛。”他的掌心裹着莺时的手,尽是她手上的冷汗。
“我跟你说认真的。”
听出她已带了哭腔,殷旭更是心焦,立即将台上烛火点亮,借着火光才看清她衣着整齐,秋水含泪,必是一晚上没好好睡过。
殷旭拉莺时坐下,道:“薛沅趁别院混乱来找你,其心可诛,他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我这么晚回来,一是因伤所致,二是在帮侯爷处理行刺之事。”
但闻行刺二字,莺时脸色一紧,身子亦不禁僵直,问道:“有线索了吗?抓到人了?”
烛光映着殷旭深沉复杂的眉眼,烧着他此时的缄默,显然是有了线索却不愿告诉莺时。
他很快收起了这份顾虑,对莺时道:“外头的事都有我处置,你不用操心。我已吩咐随玉,以后侯府来人,只要我不在,全都不见。”
若是从前,莺时会为殷旭这般周全安排而高兴,可今晚发生的事,她听见的那些话,已然在无形中开始影响殷旭在她心里近乎完美的形象。
她不敢再多想,也不想去揣摩殷旭这样周道地保护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只借着烛火,一直看着他温润依旧的模样。
哪儿像方享说的疯子?
哪儿像云辛说的另有隐秘?
莺时拉去殷旭的手,一时觉得不够,便双手去拉他,觉得还不够,索性再扑进他怀里,道:“你到底哪里受了伤,让我看看,好吗?”
“右臂划了道口子,好在箭上没毒,伤口也不深,只是这段时间用不得力,没有大碍。”说着,殷旭拦着莺时的右臂反而稍稍加重了三分力道,在她耳边道,“但要抱我的姣姣,还是绰绰有余。”
温热暧昧的气息扑在莺时耳根,她却不似过去娇笑回应,抬手抚上殷旭脸颊,道:“文初,我想等我们回了栎邑再办婚礼,好不好?”
莺时原以为殷旭会有所迟疑,甚至劝说自己,可他竟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好”,柔和目光融化在幽幽烛火中,似也化去了她心底的不安。
“当真?”莺时惊喜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那一双似含春水的杏眼里写着期待,因着急切又带了几分恳切,惹人怜爱,尤其被这微光照得明明暗暗,看不真切却更撩人心魂。
殷旭越看越失神,心头似被什么东西挠着,贴近了莺时,想要将她的话听得再清楚些,也想看清了她的所有回应。
“才说了你想要的那支海棠,我正要寻最好的匠人去栽,这么急就想着开花了?”殷旭合眼,轻抵着莺时的鼻尖,道,“我倒是不想等那么久,可不能委屈了你。你喜欢的,都需给你最好的。”
丝丝缕缕的暗昧在殷旭渐重的呼吸中将莺时围拢,她抓紧了殷旭的衣襟,神情迷蒙着问道:“还要等多久?我……”
“你什么?”殷旭又往前凑近一分,似有若无地触到那一点柔软。
这近在眼前的软唇玉香和莺时的欲言又止,催动着落在殷旭心底的那一束星火。
只肖多有一丝风动,这火便再收不住,非得烧得化骨成灰才能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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