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天色灰白，乌云层层叠叠地倾轧在天际，空气里都是压抑粘腻的闷热，一场暴雨悬而未下。

温昭尔坐在出租车后座瞧眼窗外的天，宜市天气须臾变化，出门的时候还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这会就整片的乌云密布，好在南岸餐厅的霓虹立牌就在前方，这雨还落不到她身上。

这次的工作机会对她来说挺特别的。

前排车载导航传来到达目的地的机械提醒，司机应声稳稳刹停车子。

南岸餐厅。

门口穿戴整洁的服务生询问温昭尔包厢号后，便领着她穿过幽静的走廊往里走。

这餐厅里的装潢走复古风，走廊挂着几幅应格调的油彩画，精致艳丽又不失质感，头顶悬着的是鹅黄的小圆灯。

灯光落在温昭尔脸上，把她明净的眉眼衬得颇有故事感，像是电影里会出现的某一幕。

说到电影，温昭尔今天正好就是来见一位电影导演。

导演名叫沈诚粦，在国外导过几部短片，成绩不错，入围了几项举足轻重的电影奖，最近正在筹备自己的处女作电影，到处物色女主角人选，前几天找到温昭尔这。

不过温昭尔不是专业的演员，她本职专业是跳芭蕾舞的，这个月刚要从宜市舞蹈学校毕业。

之所以会找到她这，据万巧妙说，是这部电影的编剧向这位导演推荐的她，说是那位编剧在前几年写小说的时候，温昭尔恰好给他当过书模，估计是那时候留下了印象，这才有的这个后续。

万巧妙是温昭尔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也兼任她的模特经纪，今天本来要陪同她来的，但因为手下另一个小模特在临市出了点事，今早天没亮就赶了过去，一时半会还赶不回来。

刚刚在电话里给她隔空打气：放心，咱这颜值，绝对让导演眼前一亮，然后一举拿下女主角这顶皇冠。

温昭尔想说这是选角又不是选秀。

不过不带任何滤镜地说，温昭尔确实是个不偏不倚的美女，五官干净明亮，尤其是眉眼，难得的清冷又不失温柔，加上从小跳芭蕾的缘故，身段特别好看，气质特别仙，所以这些年也有不少人想介绍她进娱乐圈，她都一概拒绝了，倒也不是淡泊名利，只是她对自己很了解，她这种性格还是适合好好跳舞，毕业后考进宜市芭蕾舞团，再努力努力争取跳到首席的位置。

这原本是她给自己的规划，但人生总是有很多的人算不如天算。

……

服务生把人带到包厢门口便离开。

温昭尔一路过来都没什么大感觉，这会不知怎么，对着面前这扇墨黑的木门，心跳突然有些错拍，她在门口站定，缓了好半会的呼吸后才抬手，正要敲门，门刹地从里打开——

门后，男人身穿一件白色衬衫，除却最上方的那颗扣子，其余都一丝不苟地扣得严丝合缝，更显得那半敞开的领口有些随意，顺着那道白皙的脖颈往上，是流畅紧致的下颌轮廓，唇形虽薄但有棱角，鼻梁高而挺直，眉眼很清隽，是冷淡的单眼皮，只在眼尾处岔出一小道，因而在冷淡中又多了些散漫劲。

在对上面前这双谈不上熟悉但这么多年过去仍然会让她胸口一滞的眼眸时，温昭尔脑袋倏地空白，原本要敲门的手还悬在空中，一时都忘记放下。

说实话，她也曾预想过千千万万个和周聿重逢的场景，但没有想过会在这里，在这种时候。

相比起她，周聿的反应就自然多了，也只在看到她的那刹那眼神有些许变化，但转瞬便恢复如常，这会只是平淡无波地看着她。

思绪回笼，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度，温昭尔不动声色地垂下手。

走廊陷入一种落针可闻的安静里，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慢慢凝结，但显然，周聿并不打算当那个打破沉默的人。

在面前这种平静又无法忽视的注视下，温昭尔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说点什么。

然后发现，就连“好久不见”这种可以说是标准开场白的叙旧寒暄她这会都有点说不出口。

于是硬着头皮装哑。

“找人？”到底还是他先开口，声音冷淡又疏离。

温昭尔也从他这话的语气里再次肯定了这人确实不太想跟她演什么旧人重逢的戏码，就想当她是陌生人处理，因此她也客客气气地道：“嗯，我找沈诚粦导演，他在吗？”

两人装傻的功力不相上下，任谁路过听到这对话都会相信他们是真不熟。

周聿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半响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道：“不认识，找错门了吧你。”

“……”

沈诚粦从洗手间回来就撞见这一幕，他挺纳闷，要说周聿是在满嘴跑火车泡姑娘也不像，没人泡妞会用这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脸色，可他确确实实没在说人话。

主要是周聿对着姑娘说鬼话的次数，沈诚粦这辈子就没见过几回。

今天真是稀奇了。

“你别听他扯，姓沈的在这呢，”沈诚粦走过去，从口袋里拿出名片递给温昭尔道：“温昭尔是吧，你好，我是沈诚粦。”

温昭尔捏着名片，下意识看了眼周聿，她刚刚听到他说“找错门”的时候还真以为是自己记错包厢号了，她没想到周聿会蒙她。

周聿面色坦然，回视她。

视线相汇，温昭尔率先别开眼，不懂为什么，明明是他在信口胡说，心虚到不敢对视的却是她。

外头，酝酿半天的暴雨终于落下，噼里啪啦毫无规律地砸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把这里的气氛衬得更加沉寂。

周聿没什么表情，冷淡收回目光，没再说话。

沈诚粦一拍电影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男男女女的，说破天也就那些事，不是看对眼就是看走眼了，但面前这两个，一个冷冰冰里透着气劲，一个安安静里藏着心虚。

他一下子还真没搞懂这是什么情况，不过天大的事都能坐下来好好聊聊，他就跟情感节目里的主持人一样，出来说着控场的场面话：“那什么，别站门口了，有什么事咱们进去说吧。”

只是话音还未落，周聿便迈着大步离开了，留下一个看着有些冷漠的背影。

沈诚粦：“去哪啊？不一起聊聊？”

“没空。”

“……”

等那道背影消失在拐角，沈诚粦才收回目光，他现在真挺想八卦的，但理智提醒他还是先谈正事，于是他忍了忍，暂时忽略了这个让人好奇得心痒痒的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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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起进了包厢。

沈诚粦前几年主要在国外，国内人脉不多，所以很多事情都需要周聿帮忙牵桥搭线，像刚刚，温昭尔到的前一小时，他就在这间包厢里和周聿介绍来的几个有意投资的大佬聊项目，这部电影从招商到选角，他基本亲力亲为。

其他选角基本都定下了，就是这个女主角的人选迟迟没找到合适的，沈诚粦原先是打算在电影学院里选人的，结果他都快把电影学院上上下下能找到的女的都面了一圈，硬是找不出一个能符合他心目中女主角形象的人来。

剧组都快开机了，女主角还没影，他是真的很头秃。

直到前几天，编剧老师看他一筹莫展的样子，拿出一本故事杂志，指着里头插页的一个模特对他道：“实在不行，你找她来试试。”

沈诚粦从来没有这种选角经历，但那天，他看到那张照片时，心底隐隐有种预感，于是立马联系了那家杂志社。

那期杂志是两年前的了，他当时还没抱太大的希望，幸好后续比他想象的顺利得挺多。

想到这，沈诚粦道：“那个姓万的经纪人怎么没跟你一块来？”

杂志社一开始给他的联系方式就是万巧妙的，这姑娘警惕心挺重，起头还把他当骗子了，怎么说都不信，到后面沈诚粦差点没给她报身份证。

“她去临市处理些工作。”温昭尔回答。

她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前倾，但脊背依旧挺的直直的。

沈诚粦因为之前了解了些资料，所以早就知道她是跳芭蕾的，但亲眼见到，还是想感慨一句，这小姑娘身上的芭蕾气质真的太明显了，尤其是仪态，比那些电影学院专门管理过的还要好，一看就是有些功底在身上的，他笑笑，给她倒了杯水道：“那她应该有跟你说我为什么要找你吧？”

窗外依旧是狂风骤雨，温昭尔接过水，声音在沙沙响起的雨声里有些轻细：“嗯，说过了。”

“行，”沈诚粦也挺坦诚的：“说实话，其实我一开始没打算找非科班的，尤其还是女主角这么重的角色。”

温昭尔点点头，表示能理解，她也一向认为专业的事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所以昨天万巧妙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就有些犹豫，但还是被她说服着过来试一下。

“不过今天看到你，我发现你的确很适合这个角色，所以我想试试，”他说着从一旁包里拿出一小叠纸，食指和中指并拢推到她面前道：“这是一部分剧本，你先看看。”

温昭尔接过翻开，等看完那几页剧本后，大概知道了沈诚粦口中的很适合是什么意思，因为这部电影里的女主角跟她专业对口，也是个学芭蕾的。

“虽然你形象上很合适，但我还是需要试一下镜。”沈诚粦等她翻阅完才开口：“就上面这段戏，你可以回去好好琢磨，下周一早上九点试镜可以吗？”

“试镜也是在这里？”温昭尔问。

“那不是，到我名片上那个地址，”沈诚粦说：“对了，到时候不止我，还有会有其他人在场，提前跟你说一声，别到时候看到一屋子人紧张影响你发挥。”

温昭尔顿了下，点头：“好。”把这几页剧本放包里收好。

到这里正事就差不多谈完了，沈诚粦象征性地问了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温昭尔思考片刻，摇头。

“那我有一个问题，”沈诚粦挺认真地看着她，一脸求知地道：“你跟周聿到底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