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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章 最后的狼军

赵进由府上,一驾马车刚把赵辛然接走。不知为何,她今日精神状态不大好,似乎身体不适,很是虚弱,却又死活不愿留在府中,赵进由以为她与徐治颢发生了口角,来自己府上找女儿默涵哭诉呢,不过这也没啥,恋人嘛,吵架不过夜的。他不爱管年轻人的事,于是赵进由让徐治颢派车马把她送回了家。

赵进由忙完这些事之后便准备回房睡下。回屋时路过女儿赵默涵的房间,屋内一片漆黑,看来她早早已经入睡了。这倒不像她,赵进由摇了摇头,嘴上带着笑。

他点起一盏蜡烛,让佣人打来一壶热水为自己沏上一壶茶。佣人走后,他独自一人坐在桌前,静静等待着茶水凉下来。其实见过师兄之后,赵进由悬着的心反倒落了下来,他突然觉得好轻松。原来单纯做个坏人、做个好人都容易,而藏着掖着才是最累的。

唉,这个世道,其实无人会在乎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只会看你于他是否有用处,耶律洵如此,道己真人如此,朱奎如此,石恒如此,吴主也如此。赵进由感叹,这是他活了半辈子,方才悟到的处世之道。

“谁啊?”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他回过神来,一个女子身影立于门外。

“苏若。”女子回答。

“苏若何时到的府上,我竟不知,吃过饭了吗?”赵进由说完便打开了门。

“同于师伯一同入的府,身体不适,默涵给我安排了个房间,休息了一下午,方才起床,”吕苏若回答,“前月一日,收拾随身物品,发现师父有一遗物遗留在我这,因而想亲手转交给您。”

女子身后确实背着一个行囊,里面似乎装着一个方形盒子,用粗布包裹着。相对她娇小的身体,这个盒子看着还挺大。

“快快请进。”赵进由没有多想,赶忙把她迎进屋来。

“自汴郡一别后,我们也是很久未见了,不知近况如何啊?”赵进由背对着她,拿起桌上的一个杯子,倒上方才沏好的茶。

“我一切都好,还回了一趟景阳。”说罢,女子放下肩上的包裹。

她拔剑而出,双目微闭,剑刃瞬间掠过面前。只见一阵疾风吹过,烛光闪烁片刻,明暗交替间,毫无防备的赵进由摊到在地,双手捂着自己已被砍断的脖颈,痛苦不已。

“你?”他已不能言语。

“这是师父托我给您的礼物,说您一定喜欢。”说罢,女子把包裹放到地上,不慌不忙地打开,取出盒子,把盒中物件倒出。

一个头颅在地上滚了滚,赵进由盯着它,直到它缓缓停下,他没有看错,那是师父道己真人的脑袋。

“看门外,墙上。”女子打开屋门,把赵进由拖到门口,指着院墙的方向。

赵进由远远望去,一个黑衣女子坐在其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晚风下,尽显沧桑。几滴鲜血从窗沿淌下,侵红了新贴的纸花。黑衣女子眼睛微闭,已满面泪水,一生的爱与陪伴也不过如此,一切终以尘埃落下的方式收场。

“你们?”赵进由不知还想说点啥。

“我们,替天行道,你,咎由自取。”女子说完,擦了擦剑上的鲜血,然后出门而去,翻墙离开。

第二天早上,于子非起床收拾了一下便迈出驿馆的门,去寻找张明仲打听一些旧事。于子非此时还不知道,昨日见完自己之后,师弟已死于自己的宅中,身边还有师父的头颅。他曾经倒是想过,这些年师弟和师父做了那么多害人的事,得罪的人肯定也是数不胜数,怕是有一日要被仇家找上门。

几日前,江宁街头,一幢三楼高楼下,一群人围坐在一个说书人身旁。此时,一群官军穿过熙攘的人群将众人包围起来。

“墨道中人,妖言惑众,即日起禁止其在吴国境内活动。”说罢,兵士一拥而上,将那男子捆绑了起来,押解而去,只留下他的书箱,被踹翻在地。

街角,一个黄衣女子看见男子被人押走,很是着急,正急得跺脚,一个男子从后面拽住了她。

“你疯了啊!”徐治瑜拉住了叶凡。

“是你?慜力先生,你怎么在这!”叶凡想起来自己曾在汴郡见过此人,也是墨道中人。

“别去逞能,我有办法救他。”徐治瑜带着叶凡进入一茶馆。

“都怪我,我不该偷偷跑去梨园汤先生那学戏。”姑娘懊悔不已。

“别自责了,我说我能救他,放心吧。”徐治瑜安慰她。

“那我听你的。”叶凡也只能信任徐治瑜了。

几日后,江宁南城十字街头,法场早已布置好,斩杀墨道浮叶的告示已经贴了三天了。浮叶在江宁的街头匠人中有着非同小可的影响力,整个江宁都传开了消息,南城都塞满了人,都是前来观看或者送别浮叶先生的。

“人心不古啊!”人们感慨,却也没有多少人真得去出头,毕竟世道变了,没有战乱的安生日子让他们只想着家里的妻儿。

囚车押着身着囚衣的浮叶,他双目紧逼,面无表情,任凭马车晃来晃去。他已没有什么心思,只要自己的女儿平安就好,所以他最怕的事就是今天女儿会冒险来救自己。昨夜,他借了一把剃刀理了理胡子,稍微拾掇一下,为的是今天在江宁人面前能高昂着头颅而去。

当囚车转过一个街角,突然从人群中杀出一群死士,他们身着便衣,与普通百姓无异。观望的百姓受到了惊吓,人流涌动中,死士们与官兵杀到一起。远处,徐治瑜站在茶楼的二楼窗口,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死士们已将囚车的铁索砍断,突然,街角出现了更多的官兵,并从四面围了上来。

“治瑜,怎么又出现这么多官兵?”叶凡很焦急。

“看来我错估了形势。”徐治瑜悔恨自己的大意。

刚来江宁的那天,于子非便听闻今日江宁将斩首墨道浮叶,虽然他对墨道中人不甚了解,但南派剑仙在江湖上还是赫赫有名的,遗憾自己无缘与其切磋几招,也只能一睹其芳容了,于是于子非也好奇地挤入人群。

突然的变故让于子非也很吃惊,他不意外会有墨家门徒前来相救,但没想到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出手相救,这闹市区道路狭窄,人流密集,即使得手又能如何逃脱呢?明显计划不够周密。

也就在这时,于子非远远望见那浮叶的面目,瞬时觉得有些熟悉。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得准,于是又前走几步。

“叶重厚!”于子非试探着喊他。

那人听见有人喊自己,本能地回头望去。方才还不敢确定的于子非此次断定,此人正是当年自己在犬牙狼军的好兄弟叶重厚,于是他拔剑而去,冲入人群。

“重厚,接剑!”于子非夺过一把剑抛向浮叶。

二人相互配合,在人群中去自如,真就在官兵的包围中逃了出来。

叶重厚带于子非来到他在江宁的家里,从供奉的关老爷像下取出了自己的那把铁剑,那上面是一只狼犬图案。

“我有十几年未曾使用它了。”浮叶指着这把剑说道。

“我真没想到,江湖闻名的南派剑仙、墨道浮叶竟是重厚兄?”于子非真得是惊讶不已。

“故事还得从当年的杜仁说起,”叶重厚回忆起来,“杜仁当年并不仅仅是来议和的,他带有一个重要使命,就是协商与北辽合作刺杀尚书左仆射林从观。”

“难道林从观之死与我们狼军有关系?”于子非觉得不可思议。

“是的,当年在袭击渤海国使团失败之后,我就与剩下的几个狼军兄弟潜伏在景阳,一直等待中都的命令,”叶重厚回忆,“直到有一天,我又见到了中都的令牌,传令之人不是来自中都,而是景阳城内的人。此人是军闻司内部的人,我记得后来做了安都府的都护。”

“鱼恩吧?”于子非问道。

“对的,就是此人,他背后的人大概率是江孜,”叶重厚继续回忆,“后来,我又见到了来自晏州的人,他们给我们带来了河东沙坨骑兵使用的特制弯刀。”

“为了嫁祸给河东李淄坐?真是费尽心机啊。”于子非感叹。

“我初以为也是,可事情哪那么简单,直到后来那个叫李沅的御前司侍卫死在了汴郡的路上,我才明白,”叶重厚继续说,“真正要嫁祸的人不是李淄坐,而是梁国公朱奎。那李沅就是去查案的,让他死在汴郡可以把所有的嫌疑都转移到朱奎身上。而且,梁国公那时已有不臣之心,其安插人潜入白鹿山庄盗取兵器图,而同样在白鹿山庄有内应的还有刘锦辉,是刘锦辉的人盗取了河东弯刀的图纸和样品,朱奎恰好被利用了而已。”

“也就是说,晏州、北辽与江孜联手策划了林从观遇刺案,晏州出兵器,狼军出杀手,江孜安排具体行动,最后栽赃给朱奎?”于子非脑中浮现出当年的那个下午,在萧长杰府上,师父与耶律洵等四人在屋内密谋的场景,原来一切都起源于那个下午。

“是的,就是如此,我们的刺杀行动很成功,”叶重厚先是眼前一亮,而后又迅速失落了起来,“然而,我们并没有全身而退。”

“他们要杀人灭口?”于子非猜测江孜不会轻易放过这人。

“不是,本来答应我们,执行完任务送我们出走,但是那个鱼恩并没有兑现诺言,反倒找到了我的妻女,将他们软禁起来,用以要挟我。”提到鱼恩,叶重厚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用妻女要挟我,要我去替他们杀人,”叶重厚回忆,“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吕氏少年,第二个人是一个帝都戏子,所幸二人都提前逃脱了。然后鱼恩又逼迫我去杀一张氏人家,那家还有个刚出世的婴儿,我真是下不去手啊。”

“但我还是去了,但我没有杀那个婴儿,而是把那孩子送到了附近一道观门口,”叶重厚双眼都是泪水,“最后一次杀人是徽州的一对母子。”

“鱼恩这个王八蛋,真是禽兽不如。”于子非也恨得咬牙切齿。

“虽为杀手,可我们狼军从不杀无辜之人,于我而言,此后一直活在内疚中,惶惶不可终日,”叶重厚继续说,“直到后来,中原武林齐聚汴郡比武,我与漠刃、翠海相识,作为了武林前三大高手,我们决定复兴墨道,传播墨学,以暴止暴。虽然我们也不懂墨学,但我的后半生经历都放在了这上,因而内心才稍稍安宁。”

“以后有何打算?”于子非问他。

“我也不知道,”叶重厚痴笑,“若不为墨道浮叶,我当早已死去。”

从叶重厚那里出来,于子非不免苦笑一声。林从观纵横捭阖,先出营州、再平晏州,而另一方面,晏州的刘锦辉与先帝耶律洵又在谋划除掉林从观,可结果是林从观、刘锦辉、耶律洵三人俱死,杀戮何止?生死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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