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尚父之寿
中元节后,程思楚统领五万玄武军从关州各地陆续出发,另有来自清州与凉州的五万骑兵已于近日抵达景阳,驻扎于郊外修整,也将择日开拔。为了配合此次东征,晏州、安州、河州各自也出兵策应。数十年来,帝国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就此拉开。与此同时,帝都也迎来了李敬忠的大寿。
“吕兄,许久不见啊,”一日傍晚,张焕之在下班之后来到胡月楼,偶遇吕卿蒙,“听闻吕兄真就去安都府的戍城卫混了个职位?”
“唉,咋说也是个可以带刀的职位,”吕卿蒙颠了颠手里的剑,拿出一如既往那种玩世不恭的样子,“倒是你啊,听闻嫂子都有喜了,咋还来这胡月楼,难道惦记着楼里哪个姑娘?”
“休要胡说,只不过想念这西北的羊肉夹饼,而且跟你嫂子报备过了。”张焕之赶忙解释。
“哈哈哈,”看着突然严肃起来的张焕之,吕卿蒙忍不住偷笑起来,“来和我坐一块吧,省得嫂子多疑。”
张焕之坐过来,这是一个靠近窗口的位置,可以一面俯览整个楼外好景,一面静享楼内芳华。
不远的舞池中央,胡姬们在炫幻的烛光下摇曳着轻柔的身姿,轻衣曼舞间,时而纤指微合,时而颦眉弄眼,萧瑟和弦,胡笛长啸。而后,在楼内一角,几个汉子一边喝着酒,一边跟着乐曲节奏前后俯仰着身体,身材一看就是军旅中人。
“那几个人应该是西凉边军将领,都是郭将军部下,”吕卿蒙指着那几个男子,故意压低声音,“说来你不信,他们虽然身穿便衣,但下午进城时手持的许可令可是兵部直接颁发的。”
“足以说明圣上对郭将军的信任。”张焕之接着说。
“对了,跟你透露一个小秘密,”吕卿蒙四处望了望,确定无人会听见他们的对话,“郭将军已经从万江秘密返回帝都了,昨天我亲眼看见江公公的车驾在南门接上了一个人,此人正是河州牧守王崇光,他的随从当中有一个便是郭庞。我哪有那么好骗,一眼就从身形上认出来是他。”
“此事不要外传,烂在肚子里。”张焕之倒是并不意外。
此时,沈铭已在玄武军出征前赶往晏州,临行前将任务交与心腹张焕之,并让其按预先计划行事,同时将李沅与江孜介绍与他。他们行动的大本营位于西城兴盛坊,也就是沈铭安排的那个宅子里,徐逍进入帝都后一直居住在那里。
“那不是鱼恩吗?”突然,吕卿蒙又惊讶地喊道。
不远处,一个手提长剑的年轻人径直走向了凉州边军,吕卿蒙一眼认出,这就是他的同僚鱼恩,曾是羽林卫出身,现在同他一样是城门吏,今天,鱼恩并没有穿官服。
“我过去打个招呼,去去就来。”说罢,没等张焕之反应过来,吕卿蒙已经迈出好几步。
“唉,回来。”张焕之本想拉住他,他不想吕卿蒙掺和进来,可惜此时为时已晚,吕卿蒙很快就与鱼恩寒暄上了。
张焕之小抿一口杯中的葡萄酒,酸甜中略有一点苦味。张焕之常来胡月楼,难免发现了一些店家的小计俩,同是葡萄酒,初始酒味浓郁,醉意越浓则酒味越稀,他揣测,大概是店小二故意趁客人熟醉向酒里兑水吧。他朝楼外望去,街道上的人在浅浅的夜色里只剩下了个大概轮廓,清风抚月,夜满楼阙,夜幕降临前的景阳有一种说不出的美,迷离而深邃,妨似美人藏着柔情的眼眸。
宵禁前,兴盛坊独门宅邸,徐逍、张焕之在此会合。
“老徐,你是沈主事精心挑选出来的不二人选,”张焕之在门口徘徊许久,确定周围无人后赶忙关紧宅门,“具体计划与沈主事安排的不变,你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报告张大人,”徐逍回答,“军闻司参将徐逍,已将府中建筑布置图及此奸佞画像熟记于心。”
“记得你是张三笑,”张焕之接着说道,“明日,江公公将把你我送入相府,由我协助你,行动成功后再将你我接出。府内有接应,一切都安排妥当。”
“我家人安置如何?”徐逍忙问,“一旦明日失手,牺牲我命即可。但沈主事毕竟答应过会安置我的妻儿。”
“我按照沈主事安排,已经派人前往清州,如若有变,将送他们到徽州,”张焕之说,“程思楚、仇灿都是李敬忠的人,此次行动最好不要横生枝节,一旦激起兵变,后果不堪设想,必要时,你我当为陛下尽忠。”
张焕之想起怀孕的李清茹,不免有些伤感。
次日,李敬忠大寿之日,两驾马车缓缓驶出乾宁宫。
前面的马车由四匹良马牵引,轮毂呈朱红色,其上刻着木雕,龙凤共舞,黑盖红帷,金黄垂帘,盖角青缘。江孜正坐在此车上,他微闭双眼,任凭马车在石板路上左右颠簸,手中紧紧握着皇上的圣旨,那上面逐条记载的是御赐给李敬忠的寿礼。
礼物都放在后面的马车上,用红色幔布盖住。除了车夫,还有两个宦官跟在车后,双手握在一起,叉到袖子里,一路小跑着。那车夫打扮的人便是张焕之,他完全按照宫中车夫来装扮,头顶黑冠。
李敬忠府前早已是热闹非凡,江孜车驾赶到之时,兵部尚书李思恭与礼部尚书崔琰也恰好到达。站在崔琰后面的是经学博士匡浔,他一席青衣青冠,左手放在下巴上,反复抚摸着自己的长胡须,还半眯着眼睛,衬托得斑白的眉毛格外惹人注目。
“兵部尚书李思恭拜见匡博士。”李思恭赶忙拜见匡浔。
经学博士只是研究学问,匡浔虽挂尚书令,但依本朝特例,尚书令一般不参与朝政,由左右仆射总领政务,行宰相之责。但因其掌管集贤苑与国子监,其弟子遍布天下,既有朝中官员,也有不少掌管地方教育,因而即使皇帝也要待之以礼。而匡浔也正是崔琰、裴庆余、王之孚的老师,也因如此,朝中很多人猜测,这三人与林从观不和,背后正是匡浔的原因,但匡浔本人一般也并不抛头露面,一心研究儒学经典,因而无从得知猜测是否准确。
“正值朝廷用兵之时,没想到李大人也有功夫来凑热闹,”匡浔没有丝毫回应,倒是看不起军中将领的崔琰接过话,却不觉带有挑衅的味道,“李大人不是林相的左膀右臂吗?今天来此做甚?”
“是啊,我们兵部是没你们礼部闲,但李公乃圣上尚父,我们必须表以礼节,”李思恭嘴上不落下风,“但我可和某些人不一样,靠摇尾巴招摇过世。”
“你骂谁?”崔琰手指着李思恭的鼻子,一脸不悦。
这李思恭本就不是中原人,所以一向性格直爽,先帝在时,朝中之人也都知道此人虽不拘小节,但其一向忠心耿耿,也都忍让三分。李思恭祖上原本在高原放牧,被吐蕃人赶出高原后被朝廷安置在清州,嘉中之乱时出兵勤王,李思恭爷爷因平叛有功入朝为官,与朱邪吴衍等外族将领一道赐国姓。李思恭早年追随郭庞父亲征战西北,后又镇御西北数年,战功卓越,因此入兵部。
“二位大人都是陛下的好臣子、帝国的顶梁柱,就不要争了,”江孜掀开车帘走下来,然后对相府门口的守卫说道,“这是陛下赐予尚父的贺礼,你们给拉到仓库吧。”
“拜见匡博士。”江孜这才发现居然匡浔在人群中,不免有些意外。
“来几个人,给搬下来,打开看一下,然后登记入册。”一个郎官模样的人走上前来。
“大胆,”江孜怒目圆睁,“陛下赐予的礼物,当然要尚父大人自行过目,岂有你们下人先查看的份?”
对面几人面面相觑,只好站在原地。
“唉,江公公到了啊,今日府中繁忙,我家主子未能亲自来迎,还望恕罪,”此时,一个七品小官装束的中年男子急慌慌地跑出来,指着马车说,“是陛下赠与的礼物啊,那赶快拉进去,先放到侧厢房的仓库。”
那人对着张焕之眨了眨眼,然后张焕之心领神会地牵着马来到府内,绕道直去厢房,几个府内下人在前面带路。
徐逍藏在一个箱子里,上面隔层是玛瑙翡翠之类的珠宝。刚刚外面的吵闹声让他倍感紧张,他手握刀柄,直到马车再次跑起来他才舒了一口气。
“过来搭把手。”徐逍透过声音听出来次此人正是刚刚迎接江孜的那个府中人。
“好嘞,”张焕之赶忙过去,和那人一起抬起徐逍所在的那个箱子,“今天尚父府上可谓贵宾云集啊,辛苦你们啦。”
“说笑说笑,”那人接上话,“今晚的宴会才是贵宾云集,听闻陛下将亲至。”
“那您可得多多留意这几个箱子,都是陛下赠与的世上奇宝,”说罢,张焕之拍了拍二人所抬的箱子,“这个箱子可得你亲自查验。”
“托您给陛下带话,”那人故意抬高声调,“我一定亲力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