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章 朱奎称帝
朱奎本想暂如曹操一样做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然而不到半月,就有群臣上疏,提议皇帝禅让皇位于朱奎。
“梁王圣明,当年林从观遇刺、改制受挫,心有不甘的军闻司主事沈铭以一篇《兴亡论》谏言先帝,却不想为众臣攻讦而被贬北疆,然而多年过去,沈大人预言一一成真,”死里逃生的崔琰是推动朱奎称帝的主要带头者,“常言道,天命有常,惟德是辅。老臣辅佐三代君主,竟一代不如一代,可悲可叹矣。吾等夜观天象,发觉星宿变换,天命轮转。故而老臣认为,梁王自是那有德之人,可担天命。”
当年,正是崔琰等人将沈铭之言贬做大逆不道之语,以沈铭为忤逆之人,如今却又把沈铭拿出来,树做忠臣榜样,简直恬不知耻。虽然朱奎心知肚明,崔琰也不过小人而已,但内心还是窃喜不已,为了维护自己仁义道德的形象,他还是表现出了推辞之状。
“君臣之礼怎可有变,”他训斥崔琰等人,“吾誓死效忠陛下,你等休要胡说。”
“梁王,这是天命啊,”不想崔琰等人居然跪地大哭,“天命不可违,不可违啊!”
实事上,此时支持朱奎称帝的正是匡浔留下的弟子们。他们把自己的政治理想寄托于一个“圣明”的君主之上,只可惜,他们的主张自匡浔开始就不为君王所接纳,儒生与君王的关系也由曾经的互相成就变成了。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之中,倒下的是这个王朝和这个王朝的君王们。
终于,在推辞了几次之后,朱奎装作迫不得已,接受皇帝让位于自己,改国号为梁。
朱奎称帝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国,终于点燃了帝国分崩离析的大火。此后,各地节度使要不纷纷自立,要不发兵讨伐朱奎,但似乎都掀不起什么风雨。当消息传到河东,李淄坐气愤不已,本已好转的病情变得危重起来。
“公主来我晋阳,未能好好接待,还请见谅。也不瞒公主,我父王生病已数月,此刻正在修养,待其恢复身体定会亲自接待公主陛下。”李继存近来忙于军中事,一直未能抽时间前来探望李睿琦一行人。
“多谢世子关心,感谢安州对我这个亡国公主的照顾。”李睿琦仔细打量这个差一点成为自己夫婿的沙陀世子,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她记住。
“家父常说,我们沙陀人无论何时都会忠于皇室。如今朱奎篡位,我河东自然与其势不两立。”李继存说到。
“世子有我家人的消息吗?”李睿琦放低了声音,略显失落。
“陛下让位之后得到了妥善安置,钧飞被下狱了,但也都性命无虞。现在跟随朱奎一同到了河州建章郡万宁城,那里曾是帝国陪都,如今又是新朝廷的中心。若再有消息,会随时跟公主联系的,请公主放心。”李继存把知道的情况跟李睿琦说了一遍。
李继存见过栗阳公主,却也不得不承认,公主还是非常招人喜欢的,也难怪张钧飞愿意做这个当朝驸马,只是如今有情人难成眷属,大概比他俩的兄弟分离更让人伤感吧。
拜见过公主之后,他又前往赵辛然的住处。
“天冷,让下人多生炉子。”李继存觉得屋子里有点冷。
“好久不见了,”赵辛然撅着嘴,不是很高兴,“还以为你另觅新欢了呢。”
“我不托人给你带过消息吗?”李继存把她抱在怀里,“我父王病重了,前几天略有好转,近日又加重了。”
“啊,很严重吗?我还以为晋王只是偶感风寒呢。”赵辛然心疼起李继存。
“恐怕要有危险啊,父王的病一直没有好转,而且似乎一着急劳累就会变得更重,”李继存满脸焦虑,“虽然暂时封锁消息,但迟早我父亲病重的消息会散开,河东敌人太多,而各部首领也是各怀异心,我好担心晋阳要出事。”
“我相信你能处理好的。”赵辛然把嘴贴在李继存的耳边。
此刻,她的内心变得不再平静,李继存把他父亲生病的消息透露给她,应该是出于对她的信任,她也应该不能辜负他的信任。可她终究有自己的使命,她很纠结。
李继存安排郭嵩进入自己帐下,没想到自己当年的小算盘真得为自己留下这样一个大才,李继存为郭嵩在乌合巷安排了一处宅院,距离自己府邸也不远。李继存听郭嵩讲述当年张钧飞解救他所用之法,也倍感震惊,此前只是江湖传闻有如此神医可假死还魂,未曾想居然确有此人此法。
“郭将军,府外有人求见,自称您舅父。”一日傍晚,郭嵩刚刚回府,正在给廊中的盆栽浇水,府中下人前来报告。
舅父?母亲本就没有亲兄弟,只有些远房的堂叔表叔,父母死后,和自己的姐姐都断了联系,何况其他亲戚。他一头雾水,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舅父,于是只好一边思考,一边亲自前去迎接。
一个剑客扮相的人立于府门外,身着黑色披风,头戴马尾斗笠,正是姜冥。
“天工坊墨侠翠海拜见郭将军。”见到郭嵩,姜冥首先介绍。
“北派剑祖?”郭嵩虽不是武林中人,但也听说过江湖中关于墨侠翠海的传言,于是赶快拜见此人,并迎入府内,“不知翠海先生驾临寒舍有何要事?”
“好外甥,”姜冥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两本兵书还保存得不错吧。”
“先生怎知我有两本兵书?”郭嵩很是诧异。
“那是你生父留下的,一本他亲自注解的《孙子兵法》,一本占卜吉凶的《遁甲》,是我当年托人送到你身边的,”姜冥边走边说,“那日在太乙观,你向定真道长请教《遁甲》一书,我终于确定,你就是郭庞将军的儿子。”
“我生父是郭庞郭青山?”郭嵩把翠海先生请入屋内,二人继续交谈。
姜冥将来龙去脉细细讲给郭嵩听来,郭嵩一直以来的疑惑也迎刃而解。说来奇怪,他从养父母那里得知,这兵书也是从天而降,仿佛神仙所赐。记得有一日夜间,养父母一家人正在熟睡,郭嵩那时也就一个月左右,紧靠着养母身边睡着,忽而听见房上有响动,养父被惊醒,却又没了声响,于是以为是只野猫啥的。直到第二日早上,发现屋顶破了一个洞,而炕上则多了一个包裹,包裹里面是两本书、一块腰牌,腰牌上刻有“郭”字。
“那大侠年纪轻轻,轻功便如此之好,想必如今也是个绝世高手,”姜冥感叹,“可惜只有一面之缘,若有机会再见,定切磋一下。”
“那您就是我在世上唯二的亲人了,”郭嵩赶忙跪在地上,“请受外甥一拜。”
“别来这个,江湖人不讲这些繁文缛节,快起来。”姜冥连忙把他扶起来。
徽州江宁,梨园秀川戏场。
自古徽州多出才子,因而澜江两岸的繁华演绎了诸多风月佳话,爱好诗赋歌词的徽州人将文化与浪漫融入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创造出了“徽画”、“徽词”、“徽月”,当然也包括“徽戏”。而闵州自古出俊男俏女,加之江南气候孕育出独有的温柔、甜美的性格,因而行腔婉转、表演细腻,闵州的人日常生活便会哼上几句小调,自称“闵曲”。徽州的梨园是徽闵众多戏曲大家的集合之地。
“徽戏之精妙体现在戏本文辞审美的超凡,以及表达思想感情的淳朴深厚,而这只有闵州的小调才能表现出来。”梨园大家汤渭和一生致力于将徽戏的创作与闵曲的唱调结合起来。
徐治瑜年少时候经常去戏场听戏,甚至一度想去学习表演,当然父亲徐望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因而他也只好偶尔回江宁才能去梨园听听曲子,在业余时间自己尝试写一些戏本,但他的文学造诣又不如自己的两个堂弟徐治颢和沈临风,因而只当个爱好。
这一天,徐治瑜又来到他常来的秀川戏场,可惜今天没有演出,只有汤渭和在指导几个小学员排练,于是他在座位上坐下来。此时,远处一个红衣女子映入他的眼帘,每当台上的小演员们开始摆开招式,她也跟着翩翩起舞,尤其是那兰花指,尤其可爱。汤渭和很早就发现了这个女子,这些年她来过很多次,只是并没有拜师的意愿,毕竟学习唱戏是又苦又累,而且戏子社会地位底下,很多戏子都是因家庭贫苦迫不得已才入园学戏,只为混口饭吃。
“见过徐公子。”汤渭和走下台来,他与徐治瑜比较熟悉,毕竟梨园的这些戏场也都是得到官家支持的,徐望曾是他们的财主。
“汤师父辛苦了,”徐治瑜主动拜过汤渭和,“近来可有什么新戏?”
“说来惭愧,这两年专心于培养新人,都未曾创作,”汤渭和略显失望,“想来也没办法,这些年始终不太平,前几年江南兵乱,盛传贼兵将打进江宁,江宁城活脱脱地跑了十几个戏班。”
“是啊,海州这两年也不安宁,我也深有感触。”徐治瑜也哀叹。
“公子是回江宁公干?”汤渭和问他。
“想来你也听说,海州北部的小藩镇联合起来南下,居然攻入了维扬城,高升高大人不幸战死,家父虽然一直负责节制江南各州钱粮,并不过问军事,但此次也不得以回徽州招募士兵,准备响应朔南军节度使杨慜的号召,争取早日收复维扬。”徐治瑜很失落地说。
“唉,江山兴衰,谁能无动于衷呢?”汤渭和也感叹道。
“师父,可见那边那一红衣女子?为何在台下独自舞来舞去?”徐治瑜好奇地问起来,“是犯了错误被罚下台了?”
“我哪是那般严厉之人,”汤渭和笑起来,“一平常人家女儿,非吾弟子,日常喜欢我的戏曲吧,没事过来偷学才艺,有好几年了。”
“那师父为何不收下她?”徐治瑜接着问。
“我收徒首先看资质,除非资质超乎常人,我免费收下,要不就得收费,运营一个戏场也是需要钱的,”汤渭和解释,“你看我的那些小徒弟,都是不超过十岁的孩子,那女子早已过了学戏的最佳年纪。”
“来,当做我的一点心意,”徐治瑜从腰间掏出一个口袋,里面是鼓鼓的一袋铜钱,“收下那个女子吧。”
“听闻公子也写过戏本,不知有无满意作品?”汤渭和问徐治瑜。
“我文学功底太差,写出的东西没啥美感。”徐治瑜很不好意思。
“其实吧,对于戏曲,文辞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感情才是,”汤渭和表达了自己半生创作的感悟,“情之所至,必可惊动天地。”
“何为惊天动地之情?”徐治瑜不解。
“真情不知所起,但必一往而深,那是一种超越天地生死般的存在,”汤渭和感慨,“现在的那些才子佳人的俗套戏本实在摆脱不了尘世之庸俗,虽有美感,却无至深之情。”
徐治瑜沉浸到汤渭和的话中,似乎有所领悟。他并不知道,那远处的红衣女子竟是几年前在汴郡遇见过的叶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