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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章 英雄逝去

原本定于九月的李继存大婚因为对蜀作战的提前进行再次延期,却不想横生枝节。

就在十月份,一代名将张成旭在晏州病危,临死之前向李继存连上三道奏折,一道直言反对立戏子为后,二道反对李继存重用儒生,三道请求其停止变法。并在临终前反复嘱托李在元,万不能让李继存越走越远。

实际上,这反应了大多数安州功臣的心愿和意志。他们跟随李继存南征北战,却最终被遗忘,成为张钧飞发起的这场变法的牺牲者,张钧飞从力助河东击败朱奎的英雄到整个安州将领、勋贵的敌人也不过半年而已。李继存自称帝以来,更是与安州老臣逐渐疏远,反倒无限信任张钧飞以及其选拔的儒士们。

李继存原计划亲自前往晏州安葬张成旭,却不想张成旭也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让他无比焦虑和失落。

最近一段时间,他养了一批伶人在宫外,时常带着赵辛然前去听听曲子。

“世人都言我宠爱伶人,”李继存把嘴放在赵辛然的耳边,“其实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这句突如其来的情话让她倍感欣喜,赶忙依偎在他怀里:“你也有这样柔情的时候,让我受宠若惊。”

李继存的每一丝温柔都带着内心难熬的痛苦,他怕他终究顶不住这么大的压力。

“我听说好多人都反对立我为后,仅仅因为我是戏子出身吗?”其实赵辛然早已看出来李继存有多难熬。

“其实你只是个由头,他们真正反对的是我正在推行的变法,”李继存很无奈,“他们放不下的是他们获得的权力和地位。”

“那不应该是他们该得的吗?为了你的天下,他们流过血的啊!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坚持?”其实赵辛然也不懂为何李继存偏偏要如此执意要推行这些大家都反对的政策。

“他们都以为是在为我打天下,可我在为谁呢?”李继存满怀伤感,“如果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早与你远走高飞、浪迹天涯了。”

“那也挺好。”她回忆起与他生活过的那个乡间小屋,竟有点思念。

“万江日好,城外惹人恼。长宫曼舞忆年少,来日白发翁媪。

几处炊烟人家,门口情郎拴马。屋内垂发女子,桌上两碗粗茶。”赵辛然依偎在他的肩头,安静地闭上眼睛,哼起小调。

“不改,兴衰不过三世,”李继存摇着头,哀叹道,“若改,恐怕我这一世都熬不过了啊。”

是的,李继存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危机。幸而伐蜀之战转移了注意力,否则恐怕早有无数人会上书进言了。我该不该听老将军的话?也许他代表着大部分老臣们的立场,这天下本就是这群人打下来的,可是不进行变法,且不说前朝危机隐隐在线,连刘荣换、朱奎也是前车之鉴,长此以往,恐怕必有民变。国家无钱,却要养以重兵,养兵本为御边,却长期处于内耗之中,如若守成不变,与前朝末年并无不同。

“等张钧飞回来,有他助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赵辛然看到他很劳累的样子,揉了揉他的额头。

然而,刚刚送走了张成旭,汴郡又传来林婉去世的消息,于是李继存安排车马送赵辛然赶往汴郡,李睿琦也带着母亲一起前往。

谁也不知林婉得的是啥病,先是身体虚弱,而后意识也不清醒,赵进由每日亲自照料,试了各种郎中的各种所谓灵丹妙药,却均不管用,他甚至使出自己给达官贵人做法的那套东西,却也无能为力。终于在秋末的一场大雨过后,可能是寒气入体,体内毒素聚集,最终带走了林婉的最后一口气。

赵默涵在床前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他怨恨自己的父亲赵进由,怨恨他这么多年来没有照顾好母亲,没有照顾好这个家。他忙着他的那些大事,可最终什么大事也没做成,却耽误了自己和母亲。也许赵进由此刻也是极度自责的,也许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的鬼迷心窍,自己的偏执自大,自己的无所作为。

于子非站在他们身后,不知所言,却也不觉流下眼泪。这是他从十八岁爱到现在的婉儿师妹,这些年他宁愿忍受一个人的孤独也不成家,就是因为无法真正地放下她。也许当年自己主动一点,可能结局就会不一样,可一切都难以挽回了。于子非难以忘记她年轻时候的样子,总是那么充满活力,在自己面前说话也总是滔滔不绝,她那时候心直口快,天真无邪,总是一幅没有烦恼的样子。

无人知晓,这一切从林婉得知自己的父亲被杀的时候就已经不一样了,她曾经的所有信念、隐忍、坚毅、热情都烟消云散了,为了确定凶手,她几乎耗费了半生的精力。她是煎熬的,虽然无数次她已经觉得凶手就是朱奎,却又无数次因为和朱奎的特殊关系而决定放他一马,安慰自己,等找到绝对证据再说。

于子非长叹一口气,一切已然发生,皆已无法改变。他们所有的命运随着耶律洵之死发生了剧变,两代人的三十年时光,皆成为这场剧目的背景,而他们这种人物,在王朝更替的大事件中,完全不值一提。年少时多少纯真的感情皆化为泡影,凡此种种、动人心魄的所有爱恨情仇,都是虚妄而已。

林婉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汴郡,倒也算魂归故里了吧。

汴河边送葬的人群中,萧品灵在李睿琦搀扶下随着人群缓慢移动着,她至今仍对当年在哥哥家院子中与林婉的对话记忆犹新。她说她想和杜仁在一起,林婉兴奋地对她说,喜欢就勇敢地对他说出来。那时候的林婉仿佛是另一个人,活在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真得美好,美好得让人有幻想幸福的权力。

赵辛然作为养女,和赵默涵一起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她有些伤心,倒也没有那么伤心,她感谢叔父和婶娘这些年对自己的养育之恩,但也忘不掉因为感恩,她做了多少她不愿做的事,她虽不怨恨,却也无法真正释怀。许多时候,赵辛然的快乐是装出来的,她习惯了逢场作戏,却总是难以共情。也许,这所有的所有,从婶娘让她登台唱戏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

红桥上满是看热闹的人,他们好奇地张望着,神情严肃却也没有被感染,死个人从来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有悲凉的喇叭声回荡在汴河两岸。天色渐暗,天空飘起了小雪,白色的纸钱飘过河边人家青色的房檐,结冰的汴河上嬉闹的孩童看见送葬的队伍,也停下来驻足观看。于子非望着北方的天宇,它是那么灰暗,简直压抑到了极致。

当送葬的队伍来到城门口时,却被士兵们拦住。

“封城了,封城了,今天宵禁,赶快回去。“门口的士兵喊道。

“这什么日子,怎么就封城了?”赵默涵很不满,质问,“你可知,这队伍中都有谁吗?”

还未等赵默涵话说完,士兵不耐烦地说:“老子是造反的,老子管你有谁?”

众人听此言,顿时大惊。

“我是赵进由,家妻病逝,为其在白鹤观后山选一风水宝地,今日当入土为安,”赵进由对守城的士兵说,“你们也是有父母妻儿的人,希望能理解一下。”

几个士兵互相看了看对方,然后说道:“那就你自己驾着马车出城,其他人留在城内。”

李继存在宫内听到了汴郡兵变的消息,也震惊不已,但相比兵变,他更担心此时就在汴郡的赵辛然的安全。

此时,张钧飞的大军还在湘州,即使得到命令返回,恐怕也要月余,何况湘州道路自古不好行军。于是李继存一方面召集自己的卫队,另一方面急令在晏州的李在元率军增援。

李继存先是集合五百骑兵,他身着铠甲,从队伍的头望到尾,他发现,没有一个曾经的将领陪着他,也没有一个士兵他熟悉。

“汴郡兵变,请随我前去平叛!”李继存一声怒吼。

然而队伍中响应者寥寥,许久,一个朱奎时期的老臣站了出来:“陛下,即使臣不懂军事,但如今我军势单力孤,若主动出击恐怕胜算不大。万江城坚墙高,只要我们固守,等援军赶到,自然一切迎刃而解。”

众人皆赞同,都劝戒李继存不要急于出击。李继存打了半辈子仗,自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可此时赵辛然等人尚在汴郡,他心急如焚,终究听不进去其他人的话了。他相信他从河东带来的沙陀骑兵依然是战无不胜的,以至最后力排众议,率领三百骑兵进军汴郡。

在汴郡与万江的路上,李继存遇见了叛军的先锋部队。

“我是带领你们夺取中原的李继存,速速放下武器!”李继存在阵前大喊。

对面的士兵确实被李继存的阵势吓住了,即使他们从未见过皇帝本人,但李继存的威名还是足以震慑住很多人。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进退。

“今日的皇上已经不是当年的晋王,他早已被佞臣所蛊惑,宠幸伶人,沉迷女色,不思进取,早把我们抛在脑后。我们已无退路,杀了他,拥戴新主!”叛军队伍中突然有人喊道。

眼见自己已经无法震慑住叛军,李继存只好拔刀相向。他一如既往地冲锋在前,率领三百人穿梭在空旷的田野上,他们身披黑甲,手持弯刀,灵活操纵着战马,如同他们的祖辈一样勇猛无畏。天空飘着小雪,麦田上落着几只鸦雀觅食着秋天遗留下的麦穗,他们被马蹄声惊起,四散而飞。

李继存在叛军阵中反复冲杀,想不懂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何当年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团结起来所有人,而如今功成名就、名扬天下,却难以为继,他很绝望,没有了张钧飞在身边,似乎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一支飞箭穿过阴冷的空气,丝毫不差地落在李继存的额头上,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他轰然倒下。在那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时间戛然而止,没有了喧嚣,没有了争吵,只有雪花飘洒,只有泥土芬芳。天地轮转一如平常,原来的舞台已成为永恒的背景,改变的只是舞台中央的角色,跳梁小丑抑或当世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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