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章 李在元称帝
汴郡,小雪还在下着。
梦中。那是三月的好时光,汴河两岸的垂柳又发新芽,春风裁人,青草依依。泊船将发,白衣青裤的年轻姑娘伫立河边,背着行囊的少年立在船头。初春的水还是带着寒意,将二人的身影倒影在河面上。看过春天的草长莺飞,听过夏夜的雨,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姑娘在窗前孤独地凝望着,直到落花满地,脑海中偶然回忆起,那一年与少年未完的对弈。也许江南好风景,青楼忘己,画廊着意,美酒弄人,流光易去。素雪间,早不知寄去的书信何处,如今寒梅又发,却也幽香满园,回首间,几缕鬓发勾起回忆,清风明月,不知何时才能相许。时光掩尽了风寒,烟波里半生已过,直到此刻,才知你我原来如此情缠。
归路漫漫而无期,雪中望不见的前路,只为了再见一眼曾经深爱的你,青衫染雪,此生常伴。
“等我回来,如若隔世,来生再相叙。”姑娘听见有人在说话,回头,依然只见空荡荡的屋子,一只狗在炉火旁耷拉着头,注视着自己。
赵辛然从睡梦中醒来,虽然外面非常混乱,但近几日的操劳还是让她不得不休息了,她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她已然不知此刻是什么时辰了,也没有人前来提醒她。她只觉得她睡了很久很久,还做了一个似有似无的梦。
她立于楼前,雪花落满了整个房檐,一股清寒不觉袭来,墙门外的侧街愈加模糊,依稀只见得汴河边星罗棋布的低矮茅屋,风雪之中,却无归人。
两个月前,那时候张钧飞大军已确定进军湘州的日期,北辽中都却迎来了不同寻常的朋友。
穿过略显破败的走廊,在内臣的带领下,石恒进入殿内,终于见到了北辽皇帝耶律楚和,也就是曾经的杜荣尚。他穿得很随意,懒散得卧躺在龙椅之上,殿内再无其他人,显得冷冷清清。秋天的风扫过已铺满灰尘的廊下,没有多少宫女、太监和侍卫,门可罗雀,北辽皇宫内的萧条让石恒很诧异。
“我想石将军大概是想明白了我之前说的话吧。”杜荣尚爬起来,双手背在身后。
“是的,此次前来就是商讨与贵国合作,”石恒也未曾料到,当日自己完全没有瞧得起的杜荣尚今日居然以这种方式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却只能仰视着,“我想陛下是有超越常人的洞察力,当日所忧,今日居然全部成真。”
“哈哈,”杜荣尚转过身笑起来,“名与利足以造就一切的丑与恶。也并非洞察人心,只不过人心皆如此而已。”
“陛下说笑了,”石恒只好跟着笑起来,略显尴尬,“事成之后,我方愿意归还净月城,希望可以保边境的长平久安。大辽与我河东,永为兄弟。”
“我不要净月城,我要你帮我杀个人。”杜荣尚突然严肃起来。
“谁?”石恒心中一惊,“还有陛下杀不了的人?”
“你过来,离我近一点。”杜荣尚把石恒叫到跟前,嘴贴着他的耳朵。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将身边人玩弄于股掌。石恒离开时,回头再望杜荣尚的背影,他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个人,真得太可怕了。
两月后,汴郡兵变,在与北辽达成协议后,石恒从安州抽调十万大军南下,其中一路直出关州,目标西京景阳,而另一路,石恒亲率骑兵主力,经晏州与李在元会和,以平叛为名南下。
此前,大量南吴军队也突然在边境集结,南吴水军整日操练,声势浩大,因而朱守胤无法亲率主力前去救援李继存。此时,他尚不知李继存已死于乱军之中,虽无法派主力前去,但依然派出多批小股精锐星夜赶回万江,毕竟情报上说汴郡叛军实在人数有限,不足以攻入城高墙厚的万江城。
当李在元的十余万人进至白沙江边,石恒接到了汴郡来报,得知李继存已经被杀。
“我等请求头人处罚,”在白沙江岸边,石恒率诸将对李在元说,“汴郡兵变乃是吾等河东将领策划,舅舅要杀要剐,外甥都毫无怨言。”
大帐内一片寂静,李在元震惊不已,他呼地一声站起来,左手的茶杯轰然落地,然后颤颤巍巍地坐下来,瞬间泄了气。
他望着远方水面上飘过的白鹭,眼中一片茫然。弟弟年少丧母,十几岁就被送往帝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是多么不易,纵然自己也从心里反对他近半年来的折腾,但得知他为此丧命,实在于心不忍,而害他的人居然是自己人。
“你们是要造反吗?”过了许久,他压着低音质问众人。
“陛下变了,他不信任我们,他疏远我们沙陀人却亲近汉人,他断了我们的财路,还要夺我们的兵权,”石恒跪下来,“舅舅是名正言顺的沙陀头人,请舅舅继承大业!”
“请父亲继承大业!”李济科也跪了下来。
“请头人继承大业!”紧接着,大帐之内,众将全部都跪在了地上。
张钧飞留下五万士兵留守湘州,率郭嵩等诸将返回,却在途中得到汴郡兵变的消息,于是众人快马加鞭返回关中。
“姑父,不好了,河东大军偷袭景阳,我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滋水河谷,柴峒只带着几个人狼狈逃到郭嵩大营,“我还在熟睡,幸亏我兄弟赵子腾把我救了出来,否则姑父都见不到我了。”
“哦?这是咋回事?”郭嵩惊讶不已,“石恒不应该去汴郡平叛了吗?”
郭嵩火速带着柴峒等人赶往张钧飞大营。
“我们派去涌关的斥候一直没有消息,”张钧飞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沉,“怕是万江也出事了。”
“那陛下岂不有难?”郭嵩心急如焚。
“石恒是奔着我们来的,恐怕李继存凶多吉少了,”张钧飞预感到大事不妙,“我们或许将有一战了,沙陀人还是把我们当作了敌人。”
“侍郎,我虽为党项人,但自归降以来,绝无二心,”李凌浩这时候站出来表达立场,“与君相谈,寥寥数语,心无所惧,愿追随将军,死心塌地。”
“先控制涌关,将敌人围困于景阳,”张钧飞觉得现在形势不明,还是要等等看,“我们与石恒总归都是李继存的部下,也许情况并未坏到这个地步。”
当日,在众人的苦苦哀求之下,李在元心里一横,下定决心继承皇位。他把这笔账记到了张钧飞头上,若不是这个人出的主意,自己的弟弟不至于与自己的同族兄弟疏远,更不会搞所谓的变法,以至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的弟弟就是被张钧飞害死的。
随后,石恒大军渡过白沙江,接管汴郡,占据河州,不久入主万江,兵锋进逼涌关。
“情况已探明,陛下出兵平叛不幸罹难,李在元在石恒等人拥护之下登基称帝,以清君侧名义正向我部袭来,”郭嵩前来报告,“目标是侍郎你。”
张钧飞的内心是平静的,此时的他早已心无所念,自己酝酿数年的变法不过半年已宣告失败,情同手足的兄弟也终究被自己害了。此时的他,居然没有了当年靖源驿之后为李继存日夜担心的那种咄咄不安,也许宿命即是如此,有些人生来就是要改变黎明苍生的,他们生而即为天下事,他们不能接受无功而返,不成功,则成仁。
“他带了多少人前去平叛?”张钧飞回过神来。
“听说不到五百。“郭嵩回答。
“他也是打了半生仗的人,怎能如此轻率?”张钧飞哀叹,“怪就怪在我们无人在他身边吧。”
“那我们该如何?”郭嵩问道。
“先退守凤翔吧,”也许这一刻,张钧飞真得放下了,“有些问题,没那么容易解决,有些理想,终究只是幻念,还世间一个清净吧。”
兵变之后,徐治颢派人悄悄潜入汴郡,想要接走赵辛然一家人。
“辛然,快走吧,石恒的人在万江烧了李继存给你建的戏院,可不能让他找到我们。徐公子的人已经潜入汴郡好几天了,就在等你,只要我们到了边境,南吴军队就会接应我们。”赵默涵劝道。
“是啊,徐公子表达了对你的关心,想来我们也是沾你的光,”赵进由笑着说,似乎丧妻之痛已经烟消云散,“汴郡太危险了,我们必须得尽快离开。”
在得知李继存战死之后,赵辛然仿佛变了一个人,她没有如想象中那般伤心得无法自拔,只是一个人静静呆着,不说话,不哭也不笑,她对一切似乎都很木然。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记得那一年的桃树下,落英缤纷时节,君曾戏言道,此美酒只需斟满一杯,便已饮尽千山万水。当年,你说实现你的理想便与我相守一世,后来你名扬天下,诺言却像那桃花一样散落无踪。那一年的桃树下,那是最好的我,清眉如澈月,眼眸如滟潭,朱唇落樱,青丝及腰,可你却不知怜爱,哪怕嬉戏时也不知要让我三分。
赵辛然时常感言,人生如戏,可戏中所言,却终已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