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打草
吕老板屈起右手的食指，用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金丝楠木的桌面。
【很古怪。】
天下武学，千变万化千千万万，但侧重的方面都只有两个——血肉之气和操戈之技。
比如小顺子，他重气，一拳击出能破两尺厚的土墙。又比如小德子，他重技，自从得到他手上的那一柄刺剑之后，在江湖上已经露面的剑客里能够排进前二十。
但面前那个看起来有点老态的家伙，能够潜入到他面前来，显然在技艺方面已经登门入室。
但他刚刚被小德子逼退的时候，却看得出他躲得很勉强。
只是……如果他实力真的那般不济的话，小顺子也不该顾忌到不敢出手的地步——那只能说明，小顺子和小德子觉得，就算他们一起，也没有在他的手下保住吕老板万无一失的把握。
【有隐疾。】吕老板这么对老色鬼做出了判断。
“啧，想不到吕老板……居然也懂武学？”老色鬼也发觉了吕老板的思绪。
“在下并不懂武学，因为那种东西，注定要被时代所抛弃。”吕老板拉开了抽屉，掏出一把双管短铳对准了老色鬼。“阁下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从我这里全身而退呢？莫非是武学吗？”
……
十几年前，毛鬼们从北方的高原、东边和南边的海上入侵到中原大地的时候，就是用这个，横扫了一切。
高墙、坚城、中原武学、满异朝廷的颜面，等等等等。
也正是那种细细的黑色粉末，烧穿了满异人的那层遮羞布，把一切都暴露在了世人的眼里。
【武学？呸！】吕老板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先别开枪，千万别开枪。”老色鬼微微叉开腿半蹲下去，左手五指伸开把手掌对着吕老板，然后右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兜。
吕老板变了脸色。
老色鬼左手伸进布兜摸索着用力捏住了什么，然后慢慢把他捏住的东西从布兜里掏出来……
“之前你问我，我凭什么觉得自己能从你这里全身而退。喏，凭这个。”老色鬼把手上的东西朝吕老板展示。
在火枪火炮面前，中原人毫无还手之力。
于是有人就想，要想打赢毛鬼们，就得先和他们站到同一起跑线上。
天方夜谭。
那个时候的中原人，不管是汉人还是满异人，连铁和钢的差别都还不清楚。造枪造炮？不可能的。
而且，满异朝廷也绝对不会允许，继毛鬼们之后，那些永远也不可能服帖的汉人，也拥有那种会威胁到他们统治的力量。
但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一个拳头大的瓦罐，表面在烧制之前就画满田字格，内里放一层铁砂，一层铅砂，中心放入火药，再加上稍微有点技术含量的引信。
以爆炸处为中心两丈之内，不会有人平安无事。
这种被称作炸子的爆炸物有两种，一种是老色狼手上这种，拉掉弦之后会在三息之内随制作这枚炸子时工匠当时的心情爆炸。
另一种则不是瓦罐的，而是铁壳，会在被扔出去碰触到第一个物体时爆炸。当然，这个的制作成本就要高很多。
吕老板的眼角直抽抽。
先前并不是没有人闯到他面前过。
就算有炸子这种运用得当的话完全能反败为胜的“神物”在，满异人依旧视火药火器为邪崇。别说炸子了，任何能和火药沾上边的东西都不能从城门通过。
这就致使，吕老板也好，之前那些冲到过吕老板面前的人也好，都对眼下的这种情况缺乏经验。
吕老板开始暗暗后悔，应该多去城楼上看看那几门报时炮的。虽然不发射实弹，但好说也是从毛鬼们手里买来的。
商人从不作意气之争。
现在这种程度就够了，再逼下去，万一老色鬼真的突然得了失心疯就在这里把弦给拉了呢？那多亏啊。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吕老板很惜命。
“小顺子，看座。”吕老板把双管短铳收了起来。
……
“不知道阁下这么大费周章地找到我，所为何事啊？”进了客厅，入了座，上了茶，吕老板这么问老色鬼。
没办法，小顺子已经尽力在礼仪之类东西上试图消磨老色鬼的耐心了，但老色鬼表现得……很有耐心。
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同时一切应对他也做得滴水不漏。
只有一点，一旦吕老板要离开他身周两丈，他就拉紧弦线……
是个老江湖。
所以吕老板真的打算做笔生意了。
只要老色鬼，或者说李姥姥，对吕老板有所求，吕老板就敢说自己一定可以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在你们莲花教的市场上……”
结果老色鬼的第一句话，就让小顺子小德子吕老板齐齐变色。
莲花教的身份，是禁忌。就算大家都知道，也是万万不可以说出口的。
“哎呀，不好意思，说漏嘴了。”老色鬼毫无诚意地表达歉意。
这是说，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如果耍花样，老色鬼不介意和吕老板他们同归于尽。
他光着脚。
“在如今的市场上，这样一片金叶子，可以换六只瓦炸子，或者两只铁炸子。”老色鬼拿一把小刀在自己腋下的马甲上一刀一刀地划，划一刀就从里面摸出一片金叶子出来。
总共摸了五片。
吕老板注意到，马甲上早就有一处不算旧，而且很粗糙的口子，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勾破了。
“据说，你们在巨牛村留宿的那户人家，居然从官兵手下活下来了呢。”吕老板突然说出这么一件不相干的事。
老色鬼顺着吕老板的视线看向自己腋下马甲上的那道口子。
李姥姥一行人跋山涉水差不多四百里，一路上遇到各种艰难险阻，三人还是完完整整地抵达了目的地。
这件穿在那个后生身上的马甲也一直被后生保护得好好的，连血迹都少有沾染。
至于马甲里面的东西，老色鬼甚至都爬到街上乞讨过都没有打它的主意。
但就是在那户倒霉催的人家里过了一夜，只是一夜！
他们就丢了全部财产的六分之一！
那个后生在老色鬼手里，在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在总体重量不变的情况下，体型生生增长了三分之一。
“哼！”每每想到这个件事，老色鬼整个人都气息不稳了，内心立刻就狂躁了起来。
“我们要六个铁炸子，瓦炸子二十个以上多多益善。另外，我们要一个毛鬼们的炸子包，就是上个月的时候，北毛子只用了一个就毁掉了一个屯所的那种。”
说完，老色鬼朝吕老板伸出了手。
只要价钱合适，没有莲花教办不成的事。
而只要有信物，哪怕你死了，莲花教都会把你的东西安排得比你活着的时候还妥当。
“少了一片金叶子。”吕老板朝着老色鬼妩媚一笑。
却没想，老色鬼好似突然变了一个人，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
甚至！
“八个铁炸子！瓦炸子三十个！两个炸子包！我三天之后来拿货！你不答应老子马上就拉着你去见阎王！”老色鬼这次不仅仅是拉紧了弦，是分明已经略微拉动了！
……
没有什么动静。
四个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后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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