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在
顾璟对那小女娘道,“你死心吧,不要让先生为难。”
小女娘在家中长辈口中听说过顾七的不少故事,对他多少有些忌惮惶恐,见他上前有些退却,听了他的话后终究是不甘,鼓起勇气道,“你又不是他,你怎知他会为难再、再且说,就算不喜欢,也是可以改的嘛”
“今日不过见了第一面,都未曾相处过,如何叫我死心”
众人闻之议论纷纷,觉得这话说的有道理,村中一德高望重的老者便道,“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便让他们自己去处吧,外人就不要横加阻拦了。”
谢游这个当事人也是这么想的。他刚才骤然被一个陌生人这么直白的告白求婚,多少是有些怔愣的,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反应,没成想被顾璟以为是为难。
顾璟第一时间站出来将他护在身后,谢游自然是很感动的,也不想让他陷入两难之地,重新从马车里出来。
就见老者询问的看向顾璟,“小疯子,你觉得呢”
小疯子指的顾璟谢游脸上难得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众人瞧见他,场面又安静下来。
谢游走到那小女娘面前,先回答了她的问题,“在下谢游,字季义,南楚国人,虚岁十七,尚未有过婚配。然,我不能娶姑娘。谢某父兄月前刚身故,孝期三年,确实不宜谈论婚事。”
小女娘立刻表示“我愿意等你三年的”
谢游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姑娘抬爱,谢某铭记于心。”
小女娘本来还有些许失落,看他拿自己有些儿戏的求亲镇重其事的对待,连忙脸红的摆手,声音细若蚊呐,“是我唐突公子了,公子切莫生气就好。”那娇滴滴的那里有先前和顾璟呛声的样子。
此事便算告了一段落,顾八悄悄推了顾九一把,顾九也很上道地打圆场,将话题引回了原本的方向。
几人终于得以进村,从牌坊到村口的段短距离,顾家兄弟带回来一位美男的消息便传遍了村子,不少人闻讯赶来围观,里里外外三层,倒是都很自觉地没有挡住路。
顾家村地盘大人也不少,有先前生活在这里的游牧民族,也有出来躲避战火的中原百姓,再加上顾璟带出来的奴隶们,足足有三千户人口
西秦王都下一个大的县城也不过区区一万人口罢了。
一时之间,谢游宛如置身夏夜,夜晚在池塘听取蛙声一片,还有蝉鸣相和。
有男子不满的捂住妻子的眼睛,却被彪悍的妻子“啪”的一声把手背拍的通红一片,满脸都是委屈看着她。
他妻子不觉有什么,还理直气壮的。
谢游这一世还没习武,并没听清他们之间说的话,架不住顾九这憨子给他学,还一脸邀功样。
“李屠夫家的婶娘说如此俊俏的小郎君,我生平未曾见过,自然要多看几眼。嘿长条美人哥哥,王二娘他们夸你皮肤白呢,说这小郎君皮肤白得透光,不知全身其他地方是否也这样。”
谢游闹了个大红脸。
上辈子他走得做官的路子,中途虽然因为西秦换主辞了官,但他名声已经起来了,其他各国都开出各种丰厚条件要他去当官,他最后选了燕赵之地,也是看不过眼燕赵百姓过得太艰苦。
也是因为阶层关系,他接触到的女子多是世家贵女。
其实在古代,底层百姓过得辛苦,辛苦的是权贵压迫世道不公,而受封建礼教荼毒严重的还要数出生在世家的女子。
原因也很简单,无非便是那句“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一对夫妻说他们两人合力能种五亩田,六成是东家的,两成要缴税,剩下的两成才算是自己的收成,勉强能维持一年温饱。然后别人说,不行,女人不能抛头露面,要在家相夫教子
简直是何不食肉糜。
底层百姓大多为了填饱肚子就费尽了心力,那有心思管什么礼教。
那些被礼教荼毒至深的世家贵女们走路要“莲步轻移”步摇只能微微晃动,说话要细声细气,坐姿要优雅,吃东西要小口小口还得遮住嘴巴如此种种,将矜持、女德刻在了骨子里。
也不是没有飒爽的女郎,只是大多数都才露出个苗头,就被世道的舆论扼杀了。
新朝建立之后,谢游致力于改革,风气渐渐开放了许多。
即便如此,那些女子做过最出格的,也不过是在他必经的官道上,藏在高楼里从窗户往他怀里丢一枝花、一方手帕,又或是在七夕佳节,往相府的院子里丢荷包、玉佩罢了。
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顾璟瞪了口无遮拦的顾九一样,怕谢游心中抵触,替村民赔罪道,“先生海涵,他们性情质朴敦厚,并无恶意,言语冒犯之处还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谢游忙解释,“言重了。我初次听到这些话是有些窘迫,但更多的却是欣慰和亲切。”
他是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人啊,再怎么融入这个世界,也终究是和一些理念格格不入。
这一刻,他身上笼罩着一种明明处在人群之中,却将其他人隔离开来,形单影只前行的孤独感。
谢游神情有些感伤,没有注意到顾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伸出的手在半空顿住后收回袖子里,垂眸敛下所有情绪。
顾家在村当头,越往里走人烟越稀少,倒是有不少饲养牲畜的圈栏。再往里走,远远瞧见一座山,瀑布飞湍而下,疑似银河落九天。
湍急的水流汇入地面形成一汪天然湖泊又顺着挖开的水渠流入到村中,湖泊中心飘着一叶扁舟,岸边放着几截长长的竹子。
谢游正想着要怎么过去时,顾九一脚将竹子踢入水中,然后稳稳踩着竹子小跑,再一个飞身便已经在扁舟上了。
顾九远远的招呼他们快过去。
谢游“”谢谢,有被帅到,但问题来了他该怎么过去活了三辈子,也算是年过半百,总不能叫人抱过去吧
还好这样的问题不止谢游有,春冬也有。
十四岁的少年还是敢于面对自己的不足的,指着自己鼻子问顾八,“你们肯定都可以过去,但我怎么办”
顾八对此的回答,直接挽弓搭箭瞄准了湖中心的亲弟弟。
顾九不会撑船,拿着竹竿笨重的在湖中心转了三四圈成功把自己转晕了,躺在船板上装死。
最终还是顾璟出马,才顺利渡了湖。
下了船第一眼看到的是几亩打理的十分好的田地,全都是药材,再便是不远处的一户宅子,最吸引人的却是宅子前的一颗三人无法环抱的大树。
这是谢游在草原上看到的第一颗树
谢游情不自禁地上前摸了摸树干。
顾璟也跟着走过去,抬头往树顶看了一眼。空气中有细微的响动,此时明明无风,树影却微微摇晃。
顾九迫不及待地疯跑去叫门,却无人应答。
“阿姊定然又在后面专心致志的捣鼓药材,没听见喊声。”这显然并非第一次,顾九已经习以为常,指了指锁着的门道,“八哥,老规矩,撬门吧。”
顾八摸出一支箭,正准备上前,突然见春冬鼻尖耸动了两下,呢喃道,“我怎么好像闻到了鱼腥味”
顾八想到什么,几步退回原地,束着手假装无事发生。
“谁要撬门”一道浑厚粗犷的男声突兀响起,众人猛地循声望去,才发现院墙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
男人斗笠青衣,手里提着鸡鸭鱼,明明造型独特,存在感也很强,可在他没有出声之前完全没注意到有个人在那里。
谢游看到他脑子里冒出两个身份暗卫或者杀手。
果然,顾九喊着“六哥”兴高采烈的蹦蹦跳跳挥手打招呼,像是一只大型金毛犬。
顾六没管顾九,他的半张脸藏在斗笠里看不大清,谢游却敏锐的感觉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顾六冷不丁的开口“南楚镇北候世子是你们劫的南楚使臣文博初也是你们杀的”
这话明明平静,谢游却听出机锋,场面也冷了下来,连素来跳脱的顾九都乖巧的站在墙边不敢造次。他正欲上前解释,顾璟伸手拦住了他。
“你记错了,镇北候世子已经于三日前病逝,这位是谢游谢季义,谢先生。”顾璟一字一句的强调。
“南楚镇北候共有四子,伯仲叔季,忠孝礼义。”顾六本来粗犷浑厚的男声骤然变得森冷可怖起来,“顾七,你”
刚开了个头却又戛然而止,他转头看向院子里,一个女声带着些抱怨从里面传来,“元朗哥,你怎么又大门不走走墙,门拴着就从外面撬开呗,反正又撬不坏。”
“好。”顾六没有丝毫停顿犹豫的点头应下。
那女声又紧接着道,“我好像听见你喊顾七,他们回来了”
顾九见缝插针,立刻大喊“阿姊”
“是小九”顾昭玉欣喜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要去开门,被顾六喊住,“我来。”
说着他就利索的一个翻身消失在院墙里。
须臾,禁闭的院门从里面打开,摘了斗笠的顾六站在门口,露出他那双看起来懒散无神,眼尾还有些下垂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警告道,“你们的事,半点都不要叫你阿姊知道。”
“你们俩进去吧。”他示意顾九和顾八,眼神平静无波的看向顾璟,气氛却开始焦灼。
顾九胡乱的点点头,大气都不敢喘的往里走,顾八紧随其后,还推了一把春冬。
春冬犹豫的回头想留下,在谢游摇头之后,才亦步亦趋的被推着走了。
三人走后,顾六眼神变换,原本无神的眸子突然凌厉,浓烈的杀气笼罩着谢游和顾璟,谢游被刺杀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心如擂鼓。
仿佛空气中缠绕着无形的丝线,每一根都贴着他的致命点,动则死。
也托那百余起刺杀,谢游现在还能面不改色的站在这里。
顾璟拉起谢游的手腕往里走,直到近前顾六才侧身让过,擦肩而过之际,他手在顾七肩膀上摁住,平心静气的道,“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敢拖小姐下水,我一刀一刀片了你。”
“知道吗,小疯子”
顾璟余光撇过去,像是不甘示弱又像是随口提醒般丢下一句“那你可千万要活到那个时候。”
跨进院子,气氛转向另一个温馨松弛的极端。
谢游吐出一口气。
顾璟以为他被吓住了,少年坚定的抬头看着他道“先生,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