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矿
谢游甫一踏进院子里,顾昭玉就注意到了他。
这人容貌极盛,顾昭玉在外行医多年,见过形形色色不少人,都没有在容貌上能与这人比拟的,且通身贵气,一瞧就是富贵人家出生的公子,那身简单的素色长袍乃是御贡的蜀锦,除了南楚王室之外,也只有朝中要官才有那么几匹。
顾昭玉好歹也是世家出生,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只是她定居西秦许多,对于南楚的达官显贵知之甚少,又潜心钻研医术,消息闭塞,并不知外面什么情况。
谢游也在打量顾昭玉,出乎意料的,顾昭玉鹅蛋脸柳眉弯弯,五官生得格外温婉娴静,是典型的江南长相,和这一屋子人站在一起,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猜谁是她的弟弟,只怕对方犹豫片刻,会选择春冬。
并非两人长得多像,而是他们看起来像是一个地方的人。
“阿姊,这是长条美人谢先生,这是我阿姊”顾九用最热烈的语气介绍彼此,当然是一堆毫无用处的废话,不过令氛围轻松不少。
不待两人互通姓名,顾九嘴一顿叭叭,话题就跳到了这一路的见闻上,将顾昭玉的注意全吸引了过去。
顾八冷不丁从顾九身后飘过,幽幽的说了句“我饿了”。
顾六闻言眼皮懒懒的抬了抬,视线锁定的方寸之间只有顾昭玉和顾九,至于某位始作俑者,已经退出几步远,面无表不关己。
“是都饿瘦了。”顾昭玉拍了拍顾九的手背,脸上满是心疼地道,“正巧你六哥买了菜,今晚好好吃一顿补补。”
走近厨房已经穿好襜衣围裙提着菜刀出来的顾六很轻的发出一声笑,他将鸡鸭鱼提到墙角随意放在脚边,然后开始磨刀。
霍霍声中,顾九觉得他六哥最想宰的其实是自己“”八哥,我谢谢你。
此间流行的是“君子远庖厨”,就算是屠夫家中,也基本是女子做饭。
谢游是万万没想到,刚刚还威胁着要片了顾璟的顾六,转眼就利索的杀起鸡鸭鱼,然后就一直在厨房里忙活,没一会儿就有浓烈的香味飘了出来。
顾璟低声跟谢游解释,“顾家虽然没了,但顾元朗有种莫名的坚持,并不让她掌手医术之外的事情,洗衣做饭全是他在做。”
“他们从燕赵到西秦的一路上,顾元朗在不少酒楼偷过师,后来还在西秦王都第一大酒楼掌勺,手艺很好。”
“而且她喜欢南楚菜系,顾元朗最擅长。”
他说着话锋突然一转道,“一把凶刀搁置久了,也是会钝的。”这句话仿佛是说,先生放心,这把刀如果敢挥起,我就折了这把刀。
谢游对此不作表示,只是倒了两杯茶,才问了句,“你呢”
顾元朗对顾昭玉的好,是因为顾昭玉是顾家的小姐,是他顾初六身为暗卫最后的使命。那么你呢你顾璟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顾璟垂眸看着杯中茶水涟漪,茶叶在里面飘飘荡荡,似乎是听出了谢游话中真正的询问,又似乎没有听出来。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如是道“我,是一把重新锻过的新刀,为锻他者而来。”
谢游有点想追问是不是他,又觉得未免太自恋,不算上一世,他们到底才认识几天而已。
顾六做饭,顾昭玉下意识的去整理院子里晒干的药材。
顾九几天没见到阿姊想念的很,缠着顾昭玉不停的说话,顾昭玉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瞟向谢游的方向,脑子里时不时闪回方才听到的零星几句话。
元朗哥似乎在质问他们是否劫持了什么人似乎还说到了杀人
顾昭玉心念电转惊疑不定。
她想说服自己要相信弟弟们的人品,尤其是这次带着人出去的顾七,相处的年头是最长的,别人不知道总是“小疯子”“小疯子”的喊他,她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而且那位公子和顾七交谈间不见有什么不耐怨恨,不像是被劫来的。
小七有时候做事是偏激了一些,尤其从年前那场病好之后,心思越发的深沉,冷不丁地就带着人离开了西秦,游荡了许久才找到这片地方,却也经过了一番对抗,才就此安定下来。
之后便时常点人外出,有时候是狩猎,有时候是与附近的草原部落交流交换东西,有时候还会跟着草原的商队去秦胡两国边城做交易。
半夜的时候,他的房间里也总是点着灯不知在捣鼓着什么,每隔几日就会有鸽子飞落在他窗前被他拿进去不久又放飞出去。
前几日顾昭玉制出了一味药,香味非常好闻,便想着给每个人房间都放一些,就在他房间瞧见了舆图和沙盘,还有一副画半卷起放在桌上,看着是一副肖像画,顾昭玉没有展开看,径直退出了房间,之后没再去过。
她一直想等顾七回来了,以长姐的身份同他好好谈谈,被顾六劝过几次道“顾七做什么,想来心里是有数的,你还是别多问了,以免生出事端,他原本就同你不亲近。”
“也是。”顾昭玉听了进去,暂且作罢。
其实顾六更想说的,是让她索性别管顾七也别管这个什劳子顾家村,顾七此番作为一看就所图甚大,绝不是临时起意。
这世间其他人对他来说都只是芸芸众生,可唯有顾昭玉是他的死穴。如果可以,他真的会打晕她将她带走。情愿她做个悬壶济世的大夫一世懵懂快乐安康顺遂,不希望她卷入到战火中,因为别人的野望整日担惊受怕受到伤害。
可顾六知道这些话顾昭玉不想听。
总而言之,在顾昭玉心中,顾七绝对不是一个坏人,想必是干不出烧杀抢掠这种草寇勾当的。
顾昭玉想想还是觉得不安心,将顾九拉到一边询问,“小九,你老实告诉我,那位谢公子是什么人你们这次出去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额谢公子就是谢公子,我们出去就像往常一样,在西秦边境走了走,找那些过路的商队交换物资。”顾九重重点了点头,肯定自己的说法,“就是这样没错。”
“当真”顾昭玉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决定炸他一下,“那你为何开口时犹豫了”
“”顾九以为自己露馅了,脑子短暂的空白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时,顾昭玉已经从他反常的停顿中知晓了答案。
顾昭玉惊怒交加地看着他,“你们你们竟然真的打劫去了”
“阿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听命令行事的,你晓得的嘛,行军之中主将最大,你想问啥找俺七哥去么”顾九哭丧着脸语速飞快的将锅甩给了七哥,说完才回过味来顾昭玉的话。
他连忙摇头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七哥不是这种人。”
“你们瞒着我什么”顾昭玉逼问。
顾九哪敢说啊
也不想想他七哥这小疯子的名号怎么来的,那是因为还有一个大疯子,这个大疯子就是他六哥这两位哥可都不是好惹的。
顾九左顾右盼,瞥见提着笼子里的兔子正巧路过他身后的顾八,立刻扯住他的手臂一个旋转来了个位置置换。
“阿姊,你有事问八哥,八哥比我阴险,他知道得多。”说着麻溜的跑了,留下顾昭玉和顾八面面相觑。
顾昭玉正要开口,顾八突然将手里的兔子提到两人中间示意了一下,然后放到顾昭玉手里,“给你。”
“你”
“这是礼物,客人送的。”顾八遥遥一指不远处正百无聊赖的春冬。
顾昭玉只好提着笼子去道谢,“来就来吗,带什么礼物。不过兔子确实是好东西,你费心了。”血肉脑骨皮毛心肝皆可入药,可谓全身是宝。
“啊是九公子抓的,不敢居功。”春冬眼神有些茫然的回应。
他完全不知道顾八去喂个兔子,怎么兔子眨眼间就改换门庭了不过这兔子本来就是顾九抓的,又被顾八塞给他,现在送还他阿姊也算物归原主了。
谁养都是养。完全不知道顾昭玉已经用眼神给兔子解剖了一遍的春冬如是想。
顾昭玉感慨道,“就是还太小了,得养养,希望能熬过草原的冬天。”
春冬立刻被话题吸引,心生忧愁,“草原的冬天很难捱吗那怎么办”
两人的话题便顺势往哪里去了。
之后吃饭的时候,顾昭玉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顾六和顾九担心她又问起前面的事一顿打岔。
等到顾昭玉回屋翻到自己的药方时,才终于记起来自己本来是要干嘛的了。
“坏了,我的药里面放了硝石和硫磺,会炸炉的”顾昭玉急坏了,像是应和着她的话,屋子后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响声,震动通过地面传导过来。
顾六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你待在这里,我去。”
其他人也立刻跟上去。
顾家后面就是山脚,有一个密闭的山洞,滚滚烟尘从洞口往外冒,地上还有些碎石,硫磺的刺鼻味道熏得谢游难受,粉尘让他咳嗽不止。
春冬也很难受,他鼻子灵,瞬间就被呛出了眼泪,却在身上四处摸索,好不容易摸出一张帕子要递过去,却见那边顾璟径直撕下一截衣袖,然后用腰间水囊里的水将其打湿,再捂住了谢游的口鼻。
谢游闷咳了几声,松了口气。
烟尘实在是太大,除了顾六外没人往里面闯,片刻后顾六也捂着口鼻退出来老远,问起情况只摇头,“什么都看不清,但我看没有明火,等烟散一些后再进去。”
半刻钟后,烟尘散的差不多,几人捂住口鼻重新进去。
便见山洞中间摆着个有硕大的三足青铜鼎大药炉,炉子质量挺好,盖子直接被炸飞了竟然没有四分五裂,炉子从外面看起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滚滚黑烟从里面不断冒出来,看着不太好。
也得亏这炉子质量好,将爆炸全部都吞了进去,只是巨大的响动导致山洞里有些许石块掉了下来。
谢游注意到这些石块的模样,“这好像是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