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巷战
城楼东南角是韩城最早的城区。也算是贫民窟,富人的高门大院都选建在东面的地带。
这里的房屋交错凌乱、低矮且破败。
这次为了应对金兵的入侵,老百姓都早已被组织起躲进了山里。本来就穷,逃难时再搬走物品,屋子里就啥也不剩了,连老鼠都没有一只。
逃进来的金兵分成了三拔,分别占据着数间屋子。这些人入城时走在最后面,是金兵完整的成编制的两个谋克。
因为多数宋军是从外向里包围分割,最早进入城里的金兵替这些人分担了宋军大部分的进攻,且他们始终围聚在一起作战,所以一直未被冲散。
经过一番艰苦的血战拼杀,边打边退,总算撤入了这片民居地。凭借着有地形的掩护,顿感压力骤减,得以稍稍喘口气。
进入屋子后,所有金兵都傻眼了。本想着到了里面多少可以找到点食物,补充一下体能。自早上出发,急行了大半日,因为都想着到了韩城有更好的美食,所以差不多都是胡乱对付了几口就直奔这里而来。谁知道刚进城,迎来的不是美食和女人,而是一场生死拼杀。
现在众人是又累又饿,不少人还挂了彩。现在好不容易冲进这里想吃两口再战,结果这屋子里面比脸还干净。别说食物了,连水都没有一口。
他们随身的行军干粮很多在刚才的拼杀中被割破,还保存着的也只剩了很少。现在拼杀了大半天,加上一路行军,体力消耗巨大,急需食物和水进行补充。此时却啥也没有,心里不由一阵悲苦。
宋军几千人现在全部涌向这里,将东南角围得铁桶一般。然后开始逐屋进行搜索清剿。
周席、李浩、楚怀民三人也在其中。前面的一番围剿,三人均有斩获,杀了不少金兵。现在的楚怀民已经完全不是先前的样子。
思想是决定一个人文明还是野蛮的开关。如同《尚书.大禹谟》里曾告诫的那样,“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楚怀民现在彻底释放了自己仇恨的思想。砍杀金兵时那叫一个狠,连李浩看了都头皮有些发麻,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他,如果真把这孙子惹急了,也是不好办的。
此时三人正和另外十几个宋兵一起行动,搜索到一处小院。
小院的三间屋子里面藏着有二十多个金兵,互相紧紧挤在一起,准备对冲进来的宋兵进行围杀。他们知道只要出了屋子,很快就会被包围歼灭。
两拔人分别在屋子和外面对峙着。有些性急的士兵就准备冲进去强攻。周席赶紧伸手拦住大家,不能这样莽撞地去送死。
他吩咐外面的人去找来一些枯草,洒点水弄湿。然后堆在门口,把门板从外面砍破,点燃下面干的枯草,让浓烟吹进去熏里面的金兵。
一众人则在四周守株待兔。
李浩对周席伸出姆指,说:“你他娘的蔫坏,不过我喜欢。”
“滚。”
屋子里的金兵紧张地等了半天,结果宋兵迟迟没看见,倒是一阵浓烟飘了进来。屋子本来就不大,现在挤进这么多人,烟雾很快就漫延开。
外面的宋兵只听得屋子里一阵阵叽哇乱叫,伴着猛烈的咳嗽声,没一会儿,金兵就从里面冲出来,大口喘气。
没等金兵喘匀,守在外面的宋兵围过来就一通劈砍。最先冲出来的金兵顿时就栽倒在地上。
屋子里的金兵实在受不了了,一窝蜂的向外冲。反正横竖是死,所以都凶猛无比。
宋兵更不会手软,一场短兵相接的肉搏战没有任何仪式感地就此拉开序幕。
此时周席和李浩、楚怀民、段荣四人组成了一个小组,正围着跟同样四个人的金兵拼杀在一处。由于院子小,外面的援军一时又进不来太多,所以双方人数相差不大。
段荣是周席现在仅剩的同村老乡。他中等身材,壮实黝黑。平时少言寡语,性格孤僻,出手狠辣。
与他对战的金兵同样体格魁梧,手持一柄弯刀,跟段荣两人互相在朝对方奋力劈砍着。
金兵力大势猛,抱着必死之心,本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的决然,一时逼得段荣险象环生。
但段荣久历战阵,与金兵数次交手,对金兵大开大合的战法了然于胸、毫无惧色。将手中的一柄砍刀使得有章有法。
他的性子内敛,所以头脑冷静。在侧身躲过金兵一记势大力沉的劈杀后,趁着金兵弯刀下沉到底的瞬间,他提刀就是一个斜上反撩,金兵来不及举刀横挡,只得退后半步来躲避这一刀。
但段荣似早已算准,跟着金兵的后撤趁势跨步上前,双手将刀往前一送,金兵伸出左手挡住刀身,身体只能后仰。段荣趁机提脚,照着金兵膝盖就是狠命一个下跺,只听咔嚓一声,腿骨应声而断。
金兵发出一声惨叫,收手想撑住已失衡的身体,段荣跟着举刀斜劈而下,人头随着刀光滚落,鲜血如泉水一般激射而出,尸体呯地一声,跌落在地。
段荣根本没去多看一眼,转身加入周席的战团。两人合力后三两下就将对手杀死,又各自加入到李浩和楚怀民的与敌对战中。
随着双方倒地不起的士兵增多,外面又涌入更多的宋兵。
金兵越战越少,地上到处都是双方士兵的尸体、鲜血、残肢、断腿。小院早已成了一个血腥恐怖的修罗地狱。
双方都杀红了眼,早已忘记了饥饿、女人、金银、情感,都只剩一个念头,全力杀死对方,自己成为最后站着的那个。
楚怀民此时已是凶性大发,身上有好几处都挂了彩,鲜血不断地冒出将战袍浸湿。但他根本浑然不觉,死战不退。
他已经独自砍死两个,接着又跟周席合力砍下一个人头。立马又提刀朝着正跟战友对杀的金兵冲过去。
现在场中不管倒地死去的,还是正相互搏杀的,无论死的活的,全都鲜血满身、战袍殷红、双目圆睁、伤痕累累。
所有人都带着伤,但没有一个还活着的人退出战场。金兵是退不了,宋兵是不愿退。双方士兵都将满腔怒火、刻骨仇恨全力发泄到对方身上,将对方置于死地而后快。
在另一个院落,毛世洪和龚长江这两个厢都指挥史带着士兵,亲自下场加入战团,与敌搏杀,使得宋兵更是士气大振。
两人也都身上挂彩,血染战袍,但是仍死战不退。士兵们看见将领带头,悍不畏死,更加勇猛杀敌。
这种同仇敌忾的气氛更加提振了宋军的战斗力,金兵却越打越感到悲苦。
原本还指望着城外的大军能很快攻破城门,赶来增援。现在眼看只有宋兵的援军不断增加,人越来越多。而他们的援兵迟迟不到,绝望中一刻都不敢松懈,一直在奋力抵抗,精神和体力都消耗巨大。
刚战胜一个,马上就会有更多的士兵扑过来。再加上饥饿和疲劳,又没有外援,渐渐的,金兵倒地的速度越来越快,剩下的更加绝望。
巷战从下午一直持续到天黑,这两百多金兵也确实战力飚悍。面对数倍于己的宋军,他们依托地形,整整坚持了五个时辰的连续拼杀,并且也斩杀了不少宋军士兵。
当最后一个金兵被砍飞脑袋时,这场城内的围剿战才终于以全歼来敌一千三百余人、缴获战马一千余匹、守军死伤将士七百余名的战绩宣告结束。
张所接到报告之后,下令马上打扫战场、各部归建、救治伤员、埋锅造饭,全体将士抓紧休整。
完颜娄室则焦急地一面等待城内骑兵的消息,一面仔细分析着现在的局面和战情。
但是让他始终想不明白的是,面对韩城守军如此强大的火器威力,完颜希尹怎么这么快就攻破城池的?难道是突袭?但是以前也没有这样的战绩和战例可以借鉴啊,这么高的城楼他又是怎么偷袭的呢?
完颜娄室烦燥地在帐中来回走着,想不出结果,就更加愤恨起报信的那个斥候。特么的跑这么快干毛啊。不然一下就了解清楚了,也好借鉴一下,早点攻克城池。他姥姥的。
从中午到晚上,转眼到了第二天早上,进去的骑兵仍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卫兵报告,城里也没有传出爆炸声,一直静悄悄的。
完颜娄室有些不会了。从昨天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透着一股诡异。自己南征北战三十载,从来没有遇到像现在这样的情况,更没有如今天这般束手无策。
进到城里的一千多骑兵,那都是精锐的老兵,征战无数、战力强悍,对宋兵都是能以一敌三甚至敌五的狠人啊。这都进去大半天了,愣是一点动静没有。
完颜娄室绝不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千多骑兵会全军覆没。别说是刚被完颜希尹打败和残兵,就是威名显赫的折家军、种家军也没有这般的战力。但是既然没死,这些家伙又在干嘛?难道独自在城里享受美食、女人,把城外的大军都忘了?这更不可能。
城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完颜希尹现在会到了哪里,会不会仍然一路势如破竹?
完颜娄室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迷惑过,甚至,觉得有些无助。这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虽然心里拒不承认,但还是明显感到,心一直在往下沉。
他有种可怕的预感,这次自己遇到了一个可怕的对手。
这次南下,金军也很难再如前两次那样,在宋国内恣意妄为、一路掩杀无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