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张所派人向皇上汇报了韩城现在的情况以及他接下来的计划，和他对原计划作的调整。

赵剑考虑一番后，同意了张所的计划。

完颜娄室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凭借丰富的作战经验和他强硬的性格，仍然作出了立即组织攻城的命令。

既然想不明白，就不再继续想，直接打进去弄明白。不然时间越久，进去的骑兵变数越多、危险也会越大。长期打胜仗，也让他建立了勇往直前、不畏强敌的巨大自信。

于是，金军将铸铁火炮四十门一字排开，洞子、鹅车、云梯、楼车等攻城器具准备完毕，开始了强攻。

金军先用火炮、石炮、铁火炮轮番对城门、城楼、城墙等进行猛烈轰炸，随后攻城士兵推着攀爬工具、洞子、鹅车等，对护城壕进行回填，对城头进行进攻。弓箭手则对城头进行射击掩护攻城部队。

守城的宋军没有再使用炸药，而是改成常用的火药对攻城金兵进行还击，威力顿时有了天壤之别。同时也组织弓弩手对正在攀爬的金兵进行射击、用黑油对云梯进行烧毁以阻挡金兵的攻城。

双方终于在停歇了一天之后，再次展开了激烈的攻防之战。

一时间，呐喊声、爆炸声、惨叫声、冲杀声混成一片，战况呈胶着状，伤亡人数渐渐增多。

金军看着守城的宋军火力下降，己方慢慢占据上风，于是开始加强攻势，阵线不断前移。大队的人马向城门拥去，他们要一鼓作气地攻下韩城。

因为有了前面先头部队前几天才攻破韩城的战绩，加之以往对宋作战取得过的胜利，所以金军都有心理上的优势，进攻更加猛烈。

完颜娄室的军队的确不是浪得虚名，战斗作风十风顽强、勇猛，士兵一波一波，潮水一般地向城楼推进，通过回填的护城壕后，迅速开始利用云梯、楼车向城楼上攀越而上。

城楼上面，张所亲自督战，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金兵人群，没有一点惊慌失措，沉着地指挥着守城士兵对金军进行还击。

通过一番激战，金兵开始有少部分爬上城头，守城士兵迅速上前接战，在城楼上展开拼杀。

看着不断攀涌上来越来越多的金兵，张所立即下令后面早已准备好的士兵增援，双方开始短兵相接，宋军士兵保持着比金兵的人数优势，对冲上来的金兵进行围剿、掩杀。

很快，攻上来的金兵死伤大半，虽然依旧在源源不断的上来，但是人数始终处于劣势。

而金军的火炮和弓弩因为城楼上有金兵，也停止了攻击。更多的是用攀爬工具往上进行增援，在城头和守城宋兵进行贴身搏杀。

但是因为人数和地理位置的差距，攻上来的金兵很快就被城头上的守军干掉，而宋军的火炮则毫无顾忌地向城下的金军进行轰炸。虽然威力小了不少，但毕竟是火炮，对金兵造成的杀伤不小。

完颜娄室在远处观察到这一情况，发现如今的战局对自己极为不利，攻上城的士兵相当于自杀。而自己的火炮优势反倒被限制了。所以立即下令收兵，需要对攻击作出调整。

由于没有了后援，前面已经攻上城楼的金兵很快就被淹没在无数的刀光斧影中，然后被剁掉脑袋扔下来。

战场上一片狼藉，城头下尸首遍地。

双方又进入一个短暂的休战期，都在为即将开始的下一次激战积蓄力量、调整战术。

张所作为宋徽宗时期的进士，其实是一个标准的文人。本该在其他领域一显身手。但是，时代选择了他，只能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御敌于外。

张所下令将受伤的士兵进行简单医治后立即撤出韩城，城里只留下一千士兵和马匹防守，其余人员和物资一并提前出城，转移至附近的山区隐蔽。同时清点炸药包库存，除留下少部分外，将多余的炸药就地掩埋隐藏。

他和龚长江留下，指挥守城。

将士们都纷纷请战，要求留下与韩城共存亡，与金军战斗到最后一刻。张所面色一沉，摆摆手，命众人立即按令执行。

为了确保这次将完颜娄室所率的西路军全歼，他才将之前的守城部署作出此番调整。目的就是让完颜娄室确信守城的宋兵是因为弹尽粮绝不得已才弃城而逃，而并非有计划的布署和设计好了陷阱，不改变原定的进攻计划和路线，顺利进入赵剑的伏击圈。

同时通过这样的血战对部队进行锤炼，迅速建立起必胜的信念、勇敢精神，锻造出军队的血性。如此，大宋军队才能迅速提升战斗意志和战力，才不会再次上演靖康之耻。而在实现这个目标的过程中，付出一些牺牲和代价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更是值得的。

这种牺牲包括所有人，更包括他自己。

作为军队的高级指挥官，从他的位置和角度能想得如此深远，赵剑非常赏识。除了赏识其智谋决策，更感怀其报国之志，和向所有人展现出的属于文人的爱国情怀和英勇气节。所以赵剑同意了他提出的计划。

军令下达后，部队迅速行动起来，井然有序的开始撤向附近山上隐蔽。

留守的部队则进入各自战位，等待金军的攻城行动。

完颜娄室则召集几位手下将领，根据刚才的战场态势，进行总结后，重新制定了攻城策略，调整攻击战术。

从刚才的情况，所有人一致认定宋军威力巨大的炸药已经用完，至少是所剩无几了。如此一来，自己的火炮可以推进前移，扩大轰炸的威力而形成优势。

所以步骑兵接下来的战斗，先不用进入战场，而由火炮部队先集中火力对城门和城楼进行轰炸。等城门轰开之后，弓弩手配合进行远程掩护，步骑兵再通过城门杀入城里发动攻击，只有让更多士兵加入到直接拼杀的战场，方可以快速攻破城池。

这样才能避免单一的，只通过攀爬攻城而造成的添油攻击态势。近战中己方人数的劣势使部队伤亡人数直线上升，不但消耗实力，更打击士气。

毕竟这只是此次出征的第一仗，后面会有更多攻城拔寨的战斗。如果都是这种情况，这仗就没办法打下去了。

新的计划决定之后，天色已晚。完颜娄室下令让部队进行休整，明天一早发起攻击。

激战了一天的战场，随着夜晚的降临而彻底地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也只有夜色才能让城池攻坚战的双方得以短暂停歇。

战场此时的沉寂，只是双方为积蓄更多的力量而达成的假意默契，其实都是为了达到在下一次的战斗中更快速、更彻底地消灭对方这一战略目的。

双方担任警戒的哨兵密切关注着空旷的四周，犹如两个电源指示灯在提示着对方：小子，老子跟你没完。

战场周围的空气中飘浮着浓郁的血腥味。横流的鲜血已浸入泥土中，遍地的尸首向幸存者昭示着战争的惨烈和冷酷。

战场上的生命犹如赌桌上的铜钱。

战场上，人命如草芥；赌场上，钱财如废纸。

在那一刻，他们存在的作用只是实现目的的工具，没有了本来的意义。

而只有在离开战场和赌场后，他们才会再次被赋予原有的价值内涵，还原他本来的社会属性。

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让时间的脚步加快或者放缓，它总是忠实而刻板地向前走着。

阳光撕开了夜晚最后的幕布。新的一天开始，战火重新被点燃。

金兵将铁铸的火炮推到了离城门更近的地方，一字排开后，开始向集中火力向韩城的城门、城楼发起一轮又一轮的轰炸。

石炮、火炮、铁火炮、震天雷等，一古脑地向宋军的城门、城墙、城楼飞奔而去。

刹时间，炮声隆隆、火光冲天。猛烈的炮火昭告着金军的决心，今天必须拿下韩城。

但诡异的是，除了炮声，战场上双方都没有出现一个士兵的身影。宋军在等着炮声停歇，金军在等着城门被轰开。两边主将的战略目的就像对弈的中国象棋，摆明了车马，明刀明枪地干死你。

此刻的双方更像是攻防演习，金军在测试炮火的威力，宋军在测试城池的承受力。

终于，厚厚的城门在金军炮火连续不停地爆炸中轰然倒下。金兵发出一阵欢呼声，随即开始集结冲锋。

张所下令抛射机立即用炸药包将金兵的铸铁炮炸掉。

正当金兵呼叫着冲向城门时，守军的反击也开始了。

随着炸药包投入人群，令完颜娄室担心的巨大的爆炸声再次响起，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顷刻间将金兵高高抛起。一时间，被炸死、震死的金兵无数。

连着发出的巨响，让金兵不得不停止对城门的攻击。但是守军的炸药却继续向远处延伸，将正在慌忙后撤的金军铁炮炸得七零八落、毁伤惨重。将近一半被炸毁。

发射完十轮炸药包，宋军也停止了反击。

这就是张所的策略。将威力巨大的炸药在战斗中发挥到了极致。虚实之中让完颜娄室作出守军炸药所剩不多的判断，但是又不敢肯定是否真的没有了。如此反复几次，金兵就会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锐气大减。

这次攻击除了让完颜娄室损失惨重，更重要的，是士气受到了很大影响。守军手里的大杀器，犹如悬在金军头顶的达摩剑，让他难受至极。但是这也激起了他的凶性和狠厉。

他下令马上发起第二次攻击，拼死冲进城门，他要将守军全部处死，以解心头之恨。

很快金兵就集结完毕，再次向城里发起了冲锋。

张所也判断出完颜娄室这是要拼命，想用强攻。冷哼一声，下令发射炸药，继续消灭金军的有生力量。同时命城下的士兵做好准备，将冲进来的敌人全部消灭。

金军骑兵快速地向着城门冲过来。守城的炮火向冲锋的人群进行不间断的密集轰炸，但是金兵不管不顾，依旧拼命地向前冲。

炸药的巨大杀伤力让战场上很快尸横遍野，尸体堆积如山。金兵的进攻不得不再次减缓下来。但是仍然有不少人冲入城里。

城门门洞处铺就的三角马钉，让冲进来的金军骑兵栽倒在地，同时也堵住了后面跟进的部队，迫使骑兵不得不下马和宋兵展开殊死的拼杀。

两边士兵如同奔涌的两股洪流轰然撞击在一起，互相没有任何试探，甫一开始战斗就异常的激烈。

双方早已杀红了眼。

场上彻底变成男人的世界，雄性激素得到了充分的释放。

到处在金铁交鸣、人吼马嘶、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战场每个角落响起的马嘶声、喊杀声、惨叫声、喝骂声、撞击声、刀枪切肉砍骨的闷响声全部交织在一起。

地上的鲜血、尸体、头颅、残肢、内脏随处可见。

宋军虽然单兵的战力确实稍逊于金兵，但是胜在数量多于金兵、气势不弱于敌人，且人人抱着必死之心，用以伤换伤的拼命打法，使金兵一直处于下风。

被杀死的越来越多，死得愈来愈快。

龚长江提着五尺长刀，满身鲜血。和金兵酣战不歇，力劈了四个金兵人头，如关公在世，威不可挡。

士兵们在他的带领下，奋勇争先、前赴后继地扑向敌人。

此刻，龚长江又和一个金兵砍杀在一起。连续的剧烈搏杀，让他的体力明显有些不支，只能咬紧牙关死战不退。

周围的所有人都激烈地砍杀在一起，与之对战的金兵武技高强、勇不可挡，他也看出龚长江不但是个军官，而且已经砍死了好几个金兵，所以他拼着一死也想将他斩杀于刀下。

看着处于下风且越来越少的同袍，他加快了节奏、加重了力量，向着龚长江连续几个劈杀。

龚长江心里明白对手的死志，更清楚他的实力。如果自己避走，就会有其他士兵死于他刀下，来不及想更多，他迎着弯刀不闪不劈，用身体作盾、以命换命，同时也将长刀砍向对手脑袋。

最后的刹那，他看到了对手眼里的绝望、不解、恐惧，甚至还有敬佩。

两个人几乎同时倒地，同归于尽。

龚长江作为军中带兵的将，选择了向死而战。

他把生的机会给了士兵。其精神之英勇、行动之壮烈不仅震慑着敌人、更激励着手下。

龚长江作为留守下来仅次于张所的指挥官，始终拼杀在战场的第一线，用行动去向手下诠释将不畏死，士则不能贪生。

双方经过两个时辰的苦战，在守军付出死伤四百多人的代价，毙敌七百余人后，刚刚冲进来的金兵再次被斩杀殆尽。

城楼上的守军用强大无匹的炮火将疯狂的金军最终还是逼退了回去。没办法，每次的轰炸都会死伤一大片，伤亡太重。

两次进攻，金军共计死伤近三千人，这是完颜娄室带兵以来从没有过的战损。

这些都是他西路军的精锐，这样的伤亡比例让他的确心疼、无法承受，不得不再次下令收兵，停止进攻。

不难判断，冒死冲入城里的骑兵也几无生还的可能了。想到此，他心口就一阵的抽抽。

此时的韩城城内，张所将所有将士集合清点之后，命人先将牺牲的将士掩埋，随后命伤员先撤出，其余人员将城楼上的抛射机全部撤下带着，按原定路线悄悄开始撤退。

在又经过了一天的激战之后，战场再次陷入沉寂。

金军大营里，所有士兵进入短暂的休整，等待下一次更激烈的战斗。

此时的韩城却是真的一片死寂，因为已经没有了一个活人。

完颜娄室想不到的是，他稀里糊涂地就拿下韩城，取得了一场憋屈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