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夏旅思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段泠歌误会了一些事情,还有一些情况是可以解释说明的,但是夏旅思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试图辩解。
因为在她看来,此刻所有的辩白都是那么虚弱无力。这又不是上法庭,不需要摆证据讲道理,在语言上讲赢段泠歌,没有任何用处。因为,她从未得到半点段泠歌的心,那说什么证明什么,都没有意义
说到意义,夏旅思不禁想到了,那么她的意义在哪里她作为一个人,失去了亲人,朋友,失去了她宣誓忠于的人民和她的事业,甚至她失去了生命。她来到这里,除了带着夏旅思的记忆,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么,她还是她吗
她生存在这世间,她的意义是什么
夏旅思恍惚间产生了一种,超越时空的,空洞的感觉。发自灵魂的拷问,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其实从温泉池里醒来以后,看见了段泠歌,回过神来以后夏旅思接受了自己穿越到另一个时空的事实。她只是凭借着一向的乐观和求生的本能,接受到了这个事实。而她忽略了,她好像并未在内心深处融入了这个世界。
也就是说,就好像进入了一个大型浸入式的游戏,别的人好像对她来说,都是假的,发生的事情也是假的。唯一真实的,也是她唯一在意的,只有段泠歌一个人。
所以她一开始根本不在意别的人,更不会在意在这个古代发生的事情,她只管自己高兴,胡闹瞎玩,只顾玩得高兴。
而现在,夏旅思对穿越回古代这件事,有了彻底的真实感。因为她懂得了,她不是在游戏,而过去的种种,属于夏旅思的以前,再也回不去了。
她是一个真真实实,生活着的人,哪怕她通晓古今,能知未来,哪怕依靠现代人的智慧能降维打击俯视古代人的科技落后,可是,终究她也是有不能唾手可得的东西的。
比如说她喜欢的女子的喜欢。比如她的心不知不觉地塞满了段泠歌的影子,而段泠歌,并不在意她。
也难怪段泠歌不在意她,之前一直就处于一种悬浮的状态,谁会喜欢一个悬浮而不真实的女人呢
这时候小竹子站在夏旅思房门口探头探脑的,世子从长公主殿下那绯烟阁回来以后,就一头钻进房间,已经一天一夜没出来了。大清早的,也不知道世子睡醒了没有,小竹子不停地在门口张望,实在忍不住了,便悄悄地推开了房门。
“谁”夏旅思身形一跃落到了门边,在来人进来的时候伸出脚一扫来人的腿,扣住手腕往后一扭。
“诶唷”小竹子发出惨叫声,哐当一声陶碗落在了地上,滚出两个大白包子来。小竹子哀哀哭叫着“世子,世子,是小的呀”
“小竹子”夏旅思放开他“进来怎么不说一声,门也不敲,鬼鬼祟祟的。”
“我这不寻思您太疲倦了还没睡醒,想悄悄进来看一眼。”小竹子眼角挂着泪,小心翼翼地说。
只那么一下子,全身疼得像快要散架了似的。世子的气势好骇人,平日像三岁孩儿似的好脾气无害的人,刚才那下浑身压迫人的气势,吓得人腿软。小竹子像是第一次认识夏旅思似的,不停地偷偷看她。
“我没事。”夏旅思放开小竹子,捡起了地上的包子,拍拍灰尘,一大口啃下了半个。
“世子,是不是公主训斥您了您觉得心中不快。”小竹子问。
“和她的训斥无关。是我的问题吧,虽然我不太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夏旅思兴致不高地随口应。
“呃,世子您近来似乎和公主多有龃龉照我说世子得多担待些,毕竟公主在夹缝中生存,殊为不易,公主不是轻易怪罪于人的主子,她若苛责于我等也应实在为难吧。”小竹子说。
夏旅思敏锐地察觉到了小竹子的用词和他保留的态度“夹缝中生存她怎么了”
小竹子苦笑“这朝局之事,小人哪里敢妄议,即便敢也实在不明就里。”
夏旅思不禁想到,段泠歌这样骄傲又保守的人,当时娶她想必是百般不乐意,但也屈从了她爹的要求。还有那郑左丞,说是段泠歌的心腹重臣,但是一言不合就敢段泠歌面前去告状,让段泠歌不痛快。如果不是受制于人,那是什么
她拳头攥紧,咬牙问“时事政局我要知晓,该去找何人解惑”
“时事政局最通晓的人,莫过于世子之父夏丞相大人”小竹子尬尬一笑“那自然是不能找他。要不您找夫子请教一下吧。”
夏旅思听完,站起来就往外走。“我去找夫子问清楚。”
夏旅思到了元极殿的学堂,逃学逃了两个月之后重回学堂。夏旅思到了以后可是夫子不理会她,夏旅思只好在殿外等他,一直到日暮低垂。
夫子结束了一天的教习背着木匣走出来的时候,夏旅思赶忙走过去作揖“夫子,我来讨教问题。”
夫子板着脸,沉声说“我教不了你。”
说完就甩袖走了。
夏旅思也不放肆,一路谦恭地跟在夫子后面走。走出了宫门,跟着夫子的牛车走到了昭理城东边的宅邸,夫子进了府,夏旅思就垂手在门口等。
夫子不理会夏旅思,径直回家,到了第二日清晨下起鹅毛大雪,夫子家的管家来禀报说门外有位官家小姐,在门口等了一夜。
夫子吓得连忙跑出来看,心里暗叫“都说驸马是天生的痴儿,她还真是痴,下雪天竟然不知道走”
夏旅思一见到夫子,她扬声说“夫子,我先前不学,是不学习文断字八股文章,不学看书写字小儿本领。”
夫子说“那你学什么。”
夏旅思说“我学安邦定国改善民生,我学惩奸除恶保护我的妻子。”
夫子看了她一眼,夏旅思平静坚毅的眼眸中有一种义无反顾的正气。夫子转身进门,说“进来吧。”
夏旅思进了夫子的家,她拱手说“学生愚昧,不知天下大事,请夫子先教我这个。”
夫子拈着胡须点点头,听闻驸马以前不谙世事,是突然之间一夜茅塞顿开了才通晓了人性,不知天下大事也是正常。
“我们南滇国北边有漠北国,是一个以游牧立国的彪悍之国。我们东边有大东国,国富兵强,是这世间最强盛的霸主之国。在我们西边,是上堡国,这个国家地处偏远,全境尽是崇山峻岭,其国人多擅长巫蛊修仙之术,各式精怪神灵数不胜数,外人无法理解,他们也不喜与各国交往。”
“我们南滇国夹在虎狼之间,北有漠北国年年骚扰侵犯,东有霸主威压欺凌。西边上堡国倒是没有出格之举,但是也从不与我们亲近。我们地处物产丰饶之地,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可惜民风皆尚文不尚武,喜安逸而不善战。势单力孤之国,虽然表面看起来国泰民安,实则犹如头悬两把利剑,暗藏远虑,公主作为事实上的一国之主,其忧虑非凡人能想象。”
夫子拿出地形图,拈须娓娓道来,言语间颇感慨。
夏旅思再问“那国内呢是什么情况有那么多的大世家,不是厉害着么,怎么就没人给她出谋划策一下”
“哼,世家顶个屁。”夫子冷笑,直接口吐芬芳了。“夏世子就是世家之人,你还是最大的世家的世子。汝父权倾朝野,将来传到你手里,且看你会不会给公主殿下出谋划策吧。”
夏旅思笑了“嘿,夫子骂人,把我也骂进去了,你这么不客气,不怕我翻脸吗”
“天下皆知的事情,对汝父我也是这么说。”夫子冷道。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夏旅思一掌拍在桌子上“你不要管我是谁。我的目的只是护住我的妻子,我不管对手是谁。”
“南滇国几百年前立国之时,靠的是收拢了各个部族世家。两百余年来相安无事。但是皇权不集中,世家势力日渐增长时,就留下了隐患。世家争权,各顾各的眼前利益,谁许以利益,就听谁的,因此结成了顽固且强大的利益集团,皇帝奈何不了他们,反倒渐渐失去了控制权沦为傀儡。这便是现在的现状。”夫子长叹。
“所有的世家都沆瀣一气,一个能制衡的人都没有”夏旅思皱眉再次确认。她生活在现代,这种无人制衡的局面自然是她很难想象的。而且在历史上,帝王昏庸滥用权力的很多,失去了控制力,被地方挟持的例子,那都大多数要亡国呀。
“没有。无人能制衡。即便偶有雄心壮志者,若不是世家之人必被群起而遏之。有许多如我这样寒门出身的仕官,到了一把年纪也不过只能充任一些虚职,人微言轻,实在苦闷。”
“但是为官者不得志仍有退路,不问不听也就过来了。但是长公主不同,她无路可退。皇族暗弱了将近百年,帝位大权旁落,段氏子嗣稀疏,接连几任帝王皆英年早逝,现在担子落在公主肩上,她的处境只会更艰难吧。”
早逝夏旅思突然惊得跳起来,她想起来了,在她穿越之前,她的好友裴音郗在一次拍卖会上买到的那本古籍,记载了南滇国的故事,里面的公主最终年纪轻轻命丧于夺权者之手
那个夺权的人,会是夏孟辅吗段泠歌会被她那权臣爹给杀了吗这绝不能成真,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
“我要为她扭转历史,能做些什么”夏旅思沉吟,像是在问夫子,更像是问自己。
“驸马认为该如何”夫子半眯着眼,像是在考校夏旅思。
夏旅思思考了一会,说“要把皇权集中就需要控制朝局,要控制朝局需要人心归附,要归附人心需要钱。”
“驸马洞若明烛,思路大离不离。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世家们争夺的也无非是这一点,公主试不少法子皆受挫。”夫子摇头叹息。
“啧,总会有办法的,总能做到的。不能还未出师就被拦路虎拦下。”夏旅思一看外面的天色,竟然已经是夜幕时分,这才惊觉她和夫子竟然谈论了整整一天。
从历史朝代,到天下大事,再到目前的局势;从朝政讲到民生,从贵族日常讲到平民百姓的生活。夫子对于从没有好好了解过这个时空,没有深入了解南滇国的事情的夏旅思来说,无异是个百科全书。
夏旅思和夫子告辞,出来的时候天寒地冻的天气,已经是满天星光。她不禁有些感慨怅然,听了许多的事情,虽然都不是在讲段泠歌,却又似乎字字句句都与段泠歌有关。
她似乎懂得了许多她没见识过的段泠歌,但又似乎更不了解段泠歌了。以前迷恋她,喜欢她,更多的是出于对一个美丽女子的爱慕,甚至因为段泠歌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熟悉的人,她在面对未知的迷惶的时候,在段泠歌身上才能汲取到安定的感觉。
只是,她之前任性地只顾在段泠歌身上汲取安定感,却忽略了她的感受。甚至,她对段泠歌身上存在的种种危机竟然半点都没有察觉,这太不该了,作为一个在穿越来这里之前对危险有天然敏感的执法者,若不是她无心,选择了刻意忽视,她本不该如此迟钝。
或许她来这里,总归是有意义的。在现代的时候,对那本古籍记载公主被奸臣所害的记载她几乎疯魔,以至于好友不得不把那本古籍锁到银行的保险柜里去。在她驾车跌落山崖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要用最后的一秒钟生命去爱那个梦中的女子。
所以她来了。她是为段泠歌而来。
夏旅思踏着白雪,在地上留出一个个清晰的脚印,她朝着段泠歌住的绯烟阁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