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决心
“嗨，今天生意怎么样啊爱丽丝？”
“嗯，托您的服，今天生意也一如既往安定。”
“是么，那可太好了。”
皮尔此时正在和一位卖蔬菜的女士聊着天，这几乎是皮尔每日必做的一件事。名为爱丽丝的女士卖的蔬菜是方圆一公里内最新鲜最优质的，尼欧等人也都很喜欢。然而这并不是皮尔每日来此买食物的理由，皮尔每日来这里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获得情报。
“那么，今天有新商品进货么？”
“嗯，今天有哦。”
爱丽丝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她转身走进店内，然后拿出了一棵在罗慕路斯国较为少见的名为韭菜的蔬菜。虽然韭菜确实还未在大陆西侧广泛种植，然而也并非完全见不到。如果说这韭菜便是这家蔬菜铺的新商品的话，不仅让人觉得有些寒酸。
但其实购买“新商品”并非是皮尔的目的，这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段，真实目的是夹在那棵韭菜里的一张纸条。
“有新商品进货么？”意思便是“有新情报么？”，这是最简单的暗号，但也相当实用。这也正是皮尔每日都来这家蔬菜铺买菜的理由，而今天终于收到了来自克朗的情报。
皮尔向爱丽丝点头致谢，带着那棵韭菜回到了旅店。
“老师，今天有什么新消息么？”
“嗯，有，应该是克朗先生给我们的回信吧，我来读一下。”
皮尔打开了藏在韭菜中的信，念道
“皮尔·菲尼克斯先生，您好。有关彩虹组织的事，我了解了。很遗憾，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组织。我也曾着手调查过王都内发生的失踪事件，但是丝毫没有进展，甚至连对方的手法都探查不到，也没能找到任何目击证人。我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惭愧，很抱歉暂时无法提供给你们任何有关彩虹组织的相关情报。同时有关王都的地下密道的事也是第一次听说，因而地下密道的分布情况我也还不清楚，请见谅。
有关盖乌斯先生的事情我感到十分遗憾，事实上由于我与盖乌斯先生私交不错，这一年内我也有数次尝试拜访过盖乌斯先生，然后每次他的房门均紧闭着且无人应答，因此我也怀疑过盖乌斯先生是否出事了，但我并没有竭尽全力去搜索盖乌斯先生的踪迹。我对这件事感到无比内疚，芙蕾雅小姐，真的十分抱歉，这是我的失职，想必你这一年来一定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所以我无法奢求你的原谅。
有关文森特商会的传闻我曾有听说过，作为王属骑士团的一员说这种话或许很奇怪，但确实如诸位所猜测的那样，文森特商会和我们王属骑士团的一些人有着不正当的交易关系，我也曾调查过并上报给王，然而王并未理会我的报告。不过既然各位需要文森特商会的情报，我会从那些与对方勾结的骑士身上尝试获取，但我想应该不会有太核心的情报才是。
最后，有关我们王属骑士团的事，对于各位能出手制止现在的王和一些骑士们的错误行为真的非常感谢，今后我也会尽力帮各位掩盖那些所谓的‘罪行’，请各位之后也继续帮助大陆的百姓们。尤其是去邻近城镇抓壮丁的行为，希望各位如果再次遇到请务必阻止。或许各位也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由于王都的许多岗位人手缺失，因此王属骑士团的人们从邻近城市抓壮丁回王都以填补这些岗位缺失，然而这种说法是错误的。事实上，那些被抓来的人，全都送到了王宫内，填补了王属骑士团人手的空缺。甚至因此王属骑士团发展地比之前更为壮大，现在整个王属骑士团由之前的三百多人已经发展至了近千人，而那些新加入王属骑士团的人们也都由于王属骑士团的风气而做出各种虐待平民的事情。也就是说在邻城抓走越多的人，王都居民的生活便越艰辛，因此希望各位可以帮王都居民改善这种状况。克朗·雷欧。”
“总感觉，信息不少呢。”
尼欧看了一眼身旁的芙蕾雅，尼欧担心听到这封回信后芙蕾雅会再次感到难受，但注意到尼欧视线的芙蕾雅朝尼欧笑了笑，示意尼欧自己没事。
“最关键的应该是后面一段吧，抓壮丁的事，原来根本就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皮尔先生的学生，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嗯，是啊。”
皮尔缓缓将手中的信放下，脸上难掩失望与愤怒之情
“我还想着，或许真的如小梅小妹妹说的那样，虽然安东尼奥的做法不正确，但至少他在尝试解决王都内许多产业瘫痪的问题，没想到真相竟然比我想的更加恶劣。难怪要全城的服装店加紧制作王属骑士团制服，只是单纯因为王属骑士团发展壮大了么。就为了这样的原因，伤害了多少无辜的居民……”
皮尔越说越气愤，他不禁咬住牙关发出“咯咯”的响声。
“可是师傅，安东尼奥他为什么要扩充王属骑士团的势力呢？”
“大概是为了更高效地压榨王都内的居民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真的没有其他理由么？就比如说彩虹组织现在不也正在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么？或许安东尼奥只是生怕彩虹组织之后可能利用那些洗脑的人们发动战争等行为，才因此囤积士兵的也说不定呢？”
“……我不知道，但我还是那句话。不管安东尼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已经伤害了太多平民百姓了。”
芙蕾雅神情黯淡了下去，她想试着替自己的老师进行辩解，但就像皮尔说的那样，不论如何安东尼奥已经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孽。
“谢谢你芙蕾雅小妹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现在整个大陆多数的人们都生活于水生火热之中，这亦是无可置疑的事。这一切都是安东尼奥的责任，也是我这个做老师的责任。”
“不是皮尔先生的责任……这怎么会是皮尔先生的责任呢。”
“是啊，而且上一届任期的时候安东尼奥并不是这样的，当时的他的确是一位贤明的王不是么？皮尔先生已经教会了他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仅此而已不是么？”
尼欧和蓝都试着安慰皮尔，但皮尔只是沉默着，没有回答。沉寂的氛围持续了许久，尼欧、蓝以及芙蕾雅都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才能让皮尔不感到自责，他们都只能默默地待在皮尔身边，等皮尔自己从这种自责中恢复。
许久之后，皮尔突然抬起头看向房顶，说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二年前的时候，在王选比武的决赛上，安东尼奥他……失手将对手杀害了。”
“什么！？”
尼欧三人均愣了一下，惊讶地望向皮尔。那并不仅仅是因为皮尔突然的一句话打破了沉寂许久的气氛，更是因为那句话的内容，那是皮尔从未对在场三人提及过的安东尼奥的过去。因此尼欧等人立即反应了过来，皮尔是在陈述那件或许改变了安东尼奥这个人的事故，也是在陈述为什么皮尔说“这是他这个做老师的责任”的原因。
“王选比武虽然禁止使用金属制武器，但即使如此，依然是伴随着危险的。事实上在擂台上失手将对手打死——甚至有时可能是故意的情况，偶有发生。若被确定为蓄意则将取消资格，而若不能确定的话……只能视为一场不幸的事故。安东尼奥当时的情况正是后者。”
尼欧三人虽然也有一定的王选比武相关的知识，但由于“事故死”的报道相当少——或者说也可能是被刻意隐瞒了，因此尼欧三人甚至也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事。
“决赛的话……就是说对手是No.2，将我打败的人么？”
皮尔向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嗯，她的名字为提娅·冯特，是一位相当强大的流能力使用者。本身的身体能力与实战能力均相当不俗，在此之上还可以实现脑强化，进一步强化自身的各方面属性。说实话，她可能是历史上第二个，不，第三个拥有这项能力的人。同时由于脑强化的流能力，只要她的流强度高于对手，便可以不受对方的影响自身的流能力影响。也因此安东尼奥的流能力很难对她产生影响，基本属于双方纯靠身体能力互相角力的程度。”
“和王互相角力么，那可真是难以想象的强大。”
尼欧不禁感叹道。毕竟皮尔曾说过自己都没有王级别的实力，这便意味着那位No.2提娅·冯特比皮尔更加强大，尼欧至今为止从未见过有这样的人存在。
“是的，她极为强大。所以决赛本来提娅和安东尼奥的交战相当白热化，甚至很难预测最后会由谁获胜，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能和安东尼奥战斗到这种地步的人。然而就在安东尼奥由于体力更充沛而开始逐渐掌握主动权的时候，突然提娅完全不顾自身的防御搏命似地向安东尼奥冲了过去。提娅应该是意识到自己无法取胜，所以想要殊死一搏吧，但她失败了。可是同时，因提娅的搏命一击而感到震惊的安东尼奥来不及收回自己的拳，结果他就这样贯穿了向自己扑来的提娅的胸膛。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杀人，对于可能比尼欧君更单纯善良的安东尼奥而言，那究竟带给了他多大的打击，说实话我无法想象。只是我至今都记得安东尼奥在贯穿提娅胸膛后他的表情——仿佛失去灵魂了一般。他就那么伫立在擂台上，保持着刺穿提娅胸膛的姿势。我当时想要上台去安慰他，让他振作，但由于胜者已经决出，不论是台上的主持人还是台下的观众们，比起提娅的死亡都更在意安东尼奥的再次胜出。那些观众们极为激动，甚至无视了倒在血泊中的提娅和失神的安东尼奥，只是自顾自冲上擂台将安东尼奥高高抛起，以庆祝他的获胜，而我则没有机会接近他。我想，会不会是当时那些观众们的那种轻视他人生命的行为刺激到了安东尼奥。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想着要先替提娅求救，也没有一个人认为在那样的场景下应该先哀悼逝者。他们只是想要庆祝、想要狂欢，对他们而言一条生命的逝去远远比不上这种四年一度的盛宴带给他们的欢愉之情。在那之后，安东尼奥被那些观众们带走了。有的想要和他攀上关系，有的想要趁机向他献媚，所以人们不由分说地拉着呆滞的他去到各种奢侈而高档的场所。我没能从那些疯狂的人们的手中将安东尼奥救下来，没能第一时间和他说些什么，而最糟糕的是，我认为他能从那种动摇中恢复，因而我在王选过后便离开了。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我能制止那些观众们，我能做到一个普通人应该做到的事，安东尼奥会不会还能像以前那般保持着纯真呢？越是洁白的人越容易被染黑，或许安东尼奥就是这样的人吧。”
旅馆内的空气再次凝固了，谁都没有想到安东尼奥有着那样的过去，也同样谁都没想到，皮尔确实没有做到最好。
即使如此，这并不是皮尔的责任，尼欧想这么说。事实上除了尼欧以外，蓝和芙蕾雅也是同样的想法。这确实不是皮尔的责任，皮尔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信任了自己的学生。安东尼奥或许是经历了从未经历过的沉痛体验，也或许是见识到了在那种情境下的人性的丑恶，但这些都不足以成为他迷失自我的理由。错的是安东尼奥，并不是皮尔，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点，但都说不出口。
越是会考虑他人感受的人越容易自责，但也越容易因对自己的严苛而钻进死胡同。这或许不是坏事，至少不会伤害他人。但伤害是存在的，只是对象从他人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罢了。这种自残式的做法的确体现了皮尔的善良，但也切实地不断在蚕食皮尔的内心与精神。伤害必将带来疼痛，这种自责只会不断加深皮尔的痛苦。在场的人谁都不希望看到皮尔痛苦，可他们却也无能为力。因为一旦说出“错的并不是你”这句话就等于是否定了皮尔的品格，对皮尔而言这只是让自己将伤害转移给他人，使自己可以从疼痛中逃脱的一种卑鄙的手段罢了。皮尔需要的是理解，而不是安慰。
所以在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后，尼欧开口了。
“……没错，这是老师的责任。”
“尼欧？”
蓝和芙蕾雅诧异地望向尼欧，他们没想到尼欧竟然会认可这种荒谬的逻辑。
“老师当时没能做出最好的选择，所以导致了今天的结果也说不定，所以我们需要去弥补这个过错。”
“尼欧君……”
“只是自责是没用的，不是么，老师？”
皮尔凝视着自己的学生，随后有些释然地笑了
“嗯，没错。”
“老师之前曾经提过的，要解救王都的居民于水火之中。要从根本上改善王都的现状，而不只是单纯遇到被欺压的居民才出手相助。当时的老师只是在犹豫，但是我想，现在的老师应该可以下定决心了吧。”
尼欧的神情坚定，这次的他不再只是被愤怒所冲昏头脑，现在的尼欧已经做好了为拯救王都居民而奉献一切的准备。
所以接下来，就是皮尔做好觉悟的时候了。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此皮尔依然在沉思。想要对抗王属骑士团，想要解救王都居民于水火，这势必涉及到自己身边三人的安危，也会涉及到许许多多其他人的安危。作为做出决定的人，作为最核心的人，皮尔需要背负这所有一切。所以皮尔才需要谨慎，需要权衡利弊，需要做出最合理的判断。
“呼……确实啊。”
皮尔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做最后的心理准备。随后他睁开双眼，眼神透露出一种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决绝
“做好准备吧各位，是时候起义了。我们要在这王都之内，掀起一场颠覆安东尼奥王权的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