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白袍的英雄（上）
“请骑士大人们行行好吧，我们家今年真的没多少收入，交不出更多的税了啊。”
“哈？谁管你啊，不行就把你们身上的衣服拿去当了换钱来，总之该交多少税就是多少，谁都别想少。”
“我们家连吃饭都吃不起了，哪有别的钱交税啊。”
“少废话，不然就抓你孩子去抵债！”
在王都的某处有一群人正叽叽喳喳地吵着，其中三人身着统一的制服，明显是王属骑士团的普通骑士们。而周围其他人均为普通的居民，他们正哭喊着、求救着，看上去又是因某些事惹怒了那些仗势欺人的骑士们所以正在遭受对方的欺辱。
这是现在王都内随处可见的情景，每天每天都会有许许多多的王都居民被那些骑士们辱骂、拷打，有时候是因为违反了王制定的各种不合理的法律、条约，有时候是因为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甚至有时候只是单纯某位骑士心情不好，随便找附近的人殴打泄愤。在现在的王都里，所有居民都必须时刻提心吊胆地活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被人抓走失踪，而即使是没有失踪的那些人们，也要随时担心自己会不会某天运气差忤逆了王属骑士团的骑士们。
如果是平时，毫无疑问那些被欺压的居民们只有忍受着、哭喊着，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骑士团的成员们为非作歹。不会有人对他们伸出援手，甚至周围的人连看热闹都不敢，只敢低着头匆匆从旁路过。即使是流能力者也不敢公然与王属骑士团作对，毕竟对方代表着整片大陆最高的权力与最强的实力，不是普通人敢与之对抗的存在。
然而今天却有些不一样。就在那些普通骑士们对面前的居民暴行相向之时，突然有四个穿着白色斗篷的人出现，试图阻止骑士团的恶行。
“住手，你们这群仗势欺人的家伙。”
“嗯？你们是什么玩意？”
“我们是反抗王属骑士团之人，是你们的死神，你们只需记住这点即可。接下来要么你们自己夹着尾巴逃走，要么我们把你们打到失去意识后再随便找个地方关起来，你们准备怎么选？”
四人中身材第二矮小的那人从身后拖出一辆拖车，就像是在告诉那些骑士们“我们会把你们放到这上面然后运走关起来”一样。那人的态度极为挑衅，这自然让第一次受到挑战的王属骑士团骑士们极为不悦。三位骑士均面容狰狞，恶狠狠地对着面前的人说道
“啊？你们是脑子坏了吧，竟敢和我们这样说话？”
“呵，竟然还特地用兜帽遮住脸，明显是害怕了吧。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哦？”
“我不管你们是谁，但是竟然敢挑战我们王属骑士团，你们就到那个世界后悔去吧。”
那三位普通骑士一个个都趾高气昂的，完全没将白色斗篷的四人放在眼里。毫无疑问，他们有傲慢的底气。王属骑士团的骑士们即使实力再怎么羸弱，至少也比王都的这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人们要更强大。虽然不知道白色斗篷的四人是什么身份，但既然也身处王都之中，大概率也是和自己面前那些正在跪地求饶的人们一样，不过只是些普通人罢了。王属骑士团的骑士们不仅拥有更强的实力，同时还拥有武器，加上这些骑士们常年仰仗着自己背后的组织的力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遇到过抵抗自己的人们，因此他们才会认为眼前的四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然而他们误算了。就当三人纷纷拔出佩剑，想要给眼前白色斗篷的四人一点教训时，突然白色斗篷的其中一人瞬间从他们视野中消失，又瞬间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还没等那三位骑士因眼前之人的速度而感到惊讶时，那位白色斗篷的人便用一柄刀鞘将三人接连击倒在地。
谁都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骑士们没看清楚，那些被欺压的王都居民们也没有看清楚。那位白色斗篷的人实在太快了，根本就不像是人类应该有的速度，或许这些人真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死神也说不定。
“你们……是来救我们的么？”
那些被救下的王都居民们惊魂未定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骑士们，他们似乎一时之间还无法相信真的有人这么愚蠢地反抗了王属骑士团。
“没错，虽然之后大概还会有其他骑士来骚扰你们吧，但至少这些家伙们由我们收拾了。”
“啊……谢谢，真的太感谢了，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四位才好。”
“不用，我们只是做我们应该做的事。但是如果你们真的有意感谢我们的话，我希望你们可以和我们一同站出来反抗王属骑士团。”
“诶？”
听到其中一位身材最为矮小的白色斗篷之人的话语后，那些居民们面面相觑，脸上难掩恐慌与畏惧的神色。或许王都居民们并不是不想反抗，他们只是害怕。王都的居民们均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甚至连能用来战斗的武器都没有。而王属骑士团中不仅有许多流能力的高手，更是有全大陆最强的王统领着，没有人会愚蠢到去和这样的组织交手。
“可……可是我们连武器或甲胄都没。现在全城的铁匠铺均被限制向普通百姓出售装备，不，或许他们还能活着都很困难了吧……毕竟王突然要求全城的铁匠们打造远远超过他们生产力水平数量的装备，如果无法在规定时间内上交就会被抓进牢狱甚至直接当街打死……所以现在别说搞到武器了，现在就是想买一把菜刀买一根铁耙都是难上加难。没有武器的我们根本不可能和那些骑士们交手，所以……”
“不必担心，武器的话这里就有。”
另一位身材高大的白色斗篷的人俯下身，将之前打倒的骑士们绑在了一起并说道
“我们刚才说了，我们会把这些骑士们关起来，缴获他们的装备。而我们的实力你们应该也见到了，就算是王安东尼奥我们也有信心可以打倒，我们现在只是缺少志同道合的伙伴。你们是想继续这种受尽压迫的生活，继续着不知道哪一天就可能被王属骑士团的家伙们虐待至死的日子，还是说站出来，和我们一起对抗现在王的残暴统治，这由你们选择。如果你们愿意加入，我们的基地就在王都西面金城工厂旁，那里有一个仓库，你们将自己的名字与住址写在纸条上扔在仓库前的一个废纸箱里。等起义的那一天到来前我们会将通知与指示塞进各位门前的信箱，到时候我们会带着各位反抗现在的王安东尼奥的政权。”
“我们……”
那些居民们依然犹豫着，已经经受过太多压迫的王都居民们或许早已习惯了这种苟且偷生似的生存方式。谁都知道现在这种生活继续下去自己也总有一天可能无法生存，然而他们都是提心吊胆地一直活到现在，他们都早已不愿意去想象未来可能遇到的痛苦与折磨而只是专心于“今天还活着”这个事实，试图用“好歹还活着”这种话来安慰自己麻痹自己。因此他们都习惯了关闭内心，他们都习惯了安于现状，让他们去尝试一种可能会让自己身陷危险甚至可能送上性命的事情，对他们而言未免太困难了。
“没事，你们不用急于做出答复。甚至即使到最后你们中也没有任何一人加入我们，我们也并不会责怪于你们。我们只是希望王都的居民们、希望这片大陆的居民们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们因此而战斗着。我们只是希望能看到，还有人能拥有和我们相同的愿望，不会因当下的压迫而选择不去看到现在一切，选择就这样等待着不知何时就可能突然到来的死亡。”
将骑士们绑好后那位身材高大的人站起身并将骑士们放到了拖车上，示意拿刀鞘的人离开。
“那个……”
那些居民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那四位身穿白色斗篷的人没有再理会那些居民们，他们只是带上被打晕的骑士们，准备转身离开。
“啊，对了。”
离开前，身材最高大的那人又补充了一句
“由于今后王属骑士团的家伙们还可能来找你们麻烦，所以你们去向第一支团支团长克朗·雷欧汇报一下今天发生的事吧，他是一位好人，会帮你们的。当然，不要提及我们的事情就是了。”
说完，四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白色斗篷的四人将打晕的骑士们运送到了王都内一处十分隐蔽的仓库内，同时四人将身上的白色斗篷摘下，露出了本来的样子，那正是尼欧、蓝、皮尔与芙蕾雅。
“师傅，为什么和他们说谎了呢，我们的基地并不在城西啊？”
皮尔向救下的居民们提到如果想加入他们便去城西找他们即可，然而那只是一句谎言，那里什么都没有，所以芙蕾雅才会感到不解。
“虽然尼欧君相信人性本善，不过很遗憾我还是要留个心眼才行。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被他人背叛，而起义这么大的事更是需要谨慎。我特地告诉那些人假的基地地址，然后让他们去找克朗先生，克朗先生会问‘是否有人帮助了你们’，如果他们将我们的存在说了出去，那么就不是值得信赖的人。但如果他们并没有供出我们，选择支持我们的起义，那么克朗先生就会将我们真正的位置和联系方式告诉他们。”
“原来是这样……”
芙蕾雅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然而一旁的尼欧看上去却有些不满的样子。那并不是因为皮尔委婉地表达了尼欧“幼稚”，而是因为皮尔对那些居民们所说的话。
“就算老师对那些人或许心存偏见，可刚刚最后那些话还是不会有点太过激了么。”
“我也是同样的意见皮尔先生，说得就像那些人都是没骨气的窝囊废一样。他们也只是在这样的王都内，想竭尽全力活下去罢了……”
“偏见么，不对。我不信任他们并不代表我对他们有偏见。蓝君说的当然有道理，我又何尝不知道这点。如果是平时，我当然不会这么说，但现在已经不是可以这么悠闲地告诉别人‘你们就这么待着，我们会搞定一切’的时候了。”
皮尔神情严肃，完全看不到一丝平时那样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说过了尼欧君，我们正在掀起一场战争，而且是一场，可能让无数人白白丧命的，胜算极低的战争。”
将时间回溯到这一天早些时候。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在王都内四处转悠。看到有王属骑士团的人在欺压百姓就换上白色斗篷出手帮助那些居民们，然后拉拢那些人加入我们的起义。”
皮尔像往常一样在旅店内开起了早会，和三人讨论一天的计划。
“拉拢王都的居民们么？但是这样真的好么？大部分人应该连流能力者都不是，让他们加入起义无外乎让他们送死啊？”
正如芙蕾雅说的那样，整片大陆人口的百分之七十都是无流能力者，即使是集结了全大陆最多流能力者的王都，这个比例最多也只会降到百分之五十左右。而王都的流能力者又大多隶属于王属骑士团，也就是说最强大的人都在敌方，王都的居民们不过只是一群没有战斗能力的普通人罢了。让这些普通人加入到会使人流血牺牲的战争中来，和白白让他们送命没有区别。
“我明白，所以我之前才会如此犹豫。但是……或许对这些居民们来说，就算不是死在战场上，也只是死在王属骑士团的压迫下罢了。你看，芙蕾雅小妹妹。”
皮尔用手指了指窗外，芙蕾雅朝着皮尔手指向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有几个人正穿着丧服，围着一个像床一样的东西伤心地哭泣着。那个“床”的四周堆满了木柴，床上还躺着一个人，一个年轻人，他此时正闭着眼睛安详地睡着。不，那并不是在睡眠，那人已经死了，在三十岁左右的年龄便去世了。而他身下的，便是火葬用的台子。
由于距离并不远，芙蕾雅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位逝去的青年身上的伤痕。青年身上的伤痕多得甚至让人数不过来，那很明显是被人殴打造成的伤痕，而那或许也正是致使他死亡的原因吧。那人身边有一位泣不成声的美丽年轻女子，年轻女子的手上还戴有一枚极为朴素的戒指。而那位年轻女子的身边还有一位看上去极为年幼的男孩，那名男孩正拉着女子的衣服，用那稚嫩的声音问道
“妈妈，爸爸怎么了？”
“爸爸……被王属骑士团的人们……打死了……”
女子的表情越发痛苦，眼泪也如决堤一般流下。那是极其让人动容的一幕，想必那位女子此时的内心心情极度复杂，痛苦、悲伤、仇恨，甚至还有对未来的不安，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几乎让她崩溃。
毫无疑问，这时候应该有人去安慰她，去说一些或许可以让她稍微好受一些的话语。然而现实却是，当她身边的老妇人听到她说的话后立即捂住了她的嘴，用十分不安的语气说道
“嘘！万一被听到了怎么办，你也想变成这样么！”
不被允许提出质疑，不被允许做出任何违反王规定的事情，不被允许发表自己对王属骑士团的意见与看法，不被允许表达自己的情感，甚至不被允许活着，这就是现在的王都。
“多么……”
芙蕾雅捂着自己的嘴，她想象着那位年轻女子的感受，不禁像那人一样流下了眼泪。
尼欧和蓝也一样身体颤抖着，像是在为那位英年早逝的男子和他的亲人朋友们感到悲伤，又像是在为王属骑士团的种种惨无人道的行为而感到愤怒。只要是还拥有一颗正常的“心”的人，谁都不会允许与原谅这些本不该存在的事情发生。
“所以现在你们明白了吧，这种事情在王都内随时都在发生，每一个人都在心惊胆战地生活着，生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这种状态真的可以称之为活着么，以这种状态活着，真的有意义么。”
皮尔望着窗外的景象，神情极为悲伤。即使是已经见识过人生百态拥有丰富人生阅历的皮尔，也很难不为这种不讲理的悲剧动容。
像这样苟且偷生一般地活着，尽可能地逃避着不知何时便可能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死亡，这种人生，真的有意义么。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没有人可以替生活在王都内的人们回答这个问题。谁都想活着，即使已经绝望了，也还是会因单纯的大脑分泌的激素而不想放弃微乎其微的希望。所以或许对于那些人而言，这种活法至少能让他们自欺欺人地认为“说不定轮不到我”。这并不能被否定，没有人可以去定义其他人的人生，但至少，一定有人不希望只是逃避与等待。既然不能强迫别人跟着自己去做可能让人白白送命的事，那么同样的，也不能强迫别人不要为了自己的理想或愿望献出自己的生命吧？
“嗯，就按老师说的做吧。一定有想改变这种现状的人在，我们需要给他们提供一个契机。”
“尼欧……”
芙蕾雅注视着依然眺望着窗外的尼欧，那个最为善良、最明白他人生命的重量的尼欧，此时却同意了这样有可能夺走他人性命的提议。这只是单纯出于愤怒或憎恶么？芙蕾雅知道，肯定不是的。尼欧不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如果可以，尼欧一定希望可以自己一个人冲入王宫，打倒所有的王属骑士团的骑士们和安东尼奥，独自一人解决王都的事态，可惜他做不到。所以芙蕾雅看到，尼欧正紧咬着自己的嘴唇，甚至都能看到有鲜血滴下。他一定很不甘心，一定感到很自责，自责自己为什么没办法那么强大，强大到可以独自一人改变这一切。但是这就是现实，尼欧就是不能只靠自己一人和整个王属骑士团对抗。或许尼欧并不介意自己白白送死，他或许真的可以独自一人冲入王宫，能打倒几人就打倒几人，然后被抓起来处刑，做一场无用功。但如果只是什么都不会改变那还是好的，最坏的情况是尼欧的行为反而被当做反面教材示众，以后更不会有人敢站出来反抗。
王都的现状已经持续了两年，说起来或许两年后安东尼奥就会下台，到时候可能一切就会好转，也就是说王都的人们只要再熬两年即可。但是王都的居民们真的还能再熬过这两年么？不只是王都的居民们，全大陆各地的人们也一样，因为安东尼奥的各种政策导致大陆各地民不聊生，对这些连是否还有明天的人而言，二年何其漫长。
已经一刻都等不下去了，不能让更多的人因为这些不合理的政策、法令以及执行而失去生命。所以即使起义这种事毫无疑问会让许许多多的人丧生，再也看不到明天，但现在只能这么选择了。没有既不用流血又可以改变这一切的方案，在反复的权衡利弊之后，尼欧也好皮尔也好，包括蓝和芙蕾雅，都明白了这已经是不得不做的事。
“……嗯，我明白了，起义吧师傅。”
“我也同意，皮尔先生。”
皮尔看着面前三人的脸，每个人都露出一种已经做好觉悟的表情。他们做出的觉悟不仅是在起义中丧命的觉悟，更是背负起在起义中所有那些逝去之人的生命的重量的觉悟。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愿意支持我。”
皮尔缓缓站起身，眼神坚定而充满信念
“走吧，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