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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被爱

林秋葵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多。

睁眼的时候,  外面晴朗亮堂,依稀传来猫猫狗狗的打闹声,连同几声清脆婉转的鸟鸣。

帐篷里只她一个人,  没看到祁越。

倒是昨晚给他盖上的浅灰色棉被,此时此刻正勤勤恳恳地,如粽叶般紧密地包裹着她,  温暖得不可思议。

不止如此。

先前趁某小狗昏迷,给他搭配的毛绒卫衣,  不知怎的也到了她身上。

款型有些大,  领口松松垮垮,下摆皱巴巴堆在腰间。

连着帽子围巾一个不缺,颇有种‘破烂东西,不喜欢,  全都还给你’的报复意味。

林秋葵打个哈欠,掰着脖子,发出僵硬地咔咔声。

走出帐篷,  一眼望见祁越,  穿回黑漆漆的冲锋衣,拉链习惯性拉到极点,  贴着突起的喉咙,  正和唐妮妮、包嘉乐扎堆坐在火边。

问了夏老才晓得,原来妮妮打游戏重在过程  ,不在结果,  难怪一个简单的俄罗斯方块玩小半个月,游戏分数从来没有破过四位数。

没有关系。

本来没人笑话他,  他自己也不懂这个。

直到今早被无所事事的祁越看到,  表情宛若藐视智障,  径直抢过老年机,这样那样一顿操作,分数蹭蹭蹭往上跳。

妮妮:……咦。

漂亮的琉璃眼珠逐渐睁圆。

乐乐:哇!哥哥好厉害!

立刻凑过来用崇拜的眼神仰望传说中的小狗哥哥。

所谓幼儿园小朋友三人组就此组成。

虽然里面超过一半都是成年人来的?

余光瞄见林秋葵,祁越一秒丢掉游戏过来,张嘴一句:“饿了。”

当然不可能询问她饿不饿,流浪小狗还没有体贴那种程度。

他的意思是自己肚子饿了,要食物,要肉,要水。

“我烤了面包,其他人都吃过了。”夏东深浅笑道:“只有祁越还没吃,他好像有点不愿意吃我给的东西。”

唐九渊哪怕饿死都学不会主动进食。

祁越随口喊他吃面包,自己却不肯吃递过来奶油小面包,瞅还不带瞅一眼。

应该不是合不合口味的问题。

夏冬深隐隐感觉到,普通人吃饭挑食物,祁越吃东西挑人,或许只有某个特定人物给的食物他才肯接受。

林秋葵刷完牙,用烧好的热水洗了把脸,温吞吞地说:“那下次就不要考虑他的份好了。”

省得浪费。

小狗败家。

“好。”对方应声,转身收拾帐篷去了。

“喂。我说饿——了——”

祁越扮演一道墙,堵在林秋葵面前一动不动,第二次拖着尾音控诉。

要是有尾巴,恐怕老早不悦地甩起来。

他不喜欢反复说同一句话。

更不喜欢他在说话的时候,林秋葵转头看别人,没有理他。

今天之前没多所谓,但今天开始就不喜欢。

“听到了,想吃什么?”

“鱼。”

冷风吹得皮肤干燥皲裂,林秋葵往脸上抹点护肤霜。

不小心挤得有点多,她勾勾手指,让祁越低头,顺道说:“我有名字,不叫喂,也不叫企鹅。”

护肤霜的颜色质地看起来跟药膏差不多,气味稍微好闻一点,祁越没有那么抵触,低头让她往脸上抹。

“你又没说过。”他好轻地啧了一声,还觉得错不在自己这边。

“我叫林秋葵。”下一刻,林秋葵收回手,拧上盖子,一字一字解析道:“双木林,禾火秋,葵瓜子的葵,认得这几个字吗?”

祁越不高兴了:“你才是不认字的白痴。”

说明他认得字。

认得就行。

林秋葵往前走,这个时间点,早饭过去太久,直接准备午饭。

徒留祁越停在原地,脑子里过了几遍,林秋葵林秋葵林秋葵。

林,秋,葵。

树林的林,秋天的秋,向日葵的葵。

树,叶子,花。

意象丰富。

交织的色彩感扑面而来。

不过祁越皱皱鼻子,仍旧固执地觉得‘林秋葵’没有‘企鹅’来得好听好记。

谁叫后面那个只有他一个人叫。

没人能跟他抢。

上回吃的烤鱼用料足,味道重,弄得大家短期内不想再吃第二遍。

因此换一条别家连锁店招牌的酱香凌波鱼,外卖点的,自带便捷的加热物件。按照包装盒上的说明文字,撕开锡箔纸盖,端上铁架,点燃一次性安全矿物油。

放着鱼汁缓慢加热,再来点铁板牛肉,鼓油鸡。老人家肠胃不好必备青蔬淡汤,小孩子需要营养,一盘虾仁蒸蛋,最后一道蜂蜜烤鸡翅收尾。

在林秋葵准备菜肴,分发碗筷的这段时间里,祁越一直跟前跟后,如同馋嘴的小孩围着饭桌打转。

普通小孩可能时不时偷吃一两块肉,这点他不同,一个劲儿盯着林秋葵看,好像她才是一块比桌上所有菜都香的那块神仙肉。

还没玩腻盯人游戏么?

有关小狗那些无伤大雅的把戏,打发时间的小爱好,林秋葵向来不鼓励也不反对,随便他自娱自乐。

饭菜摆齐,大伙陆续上桌。

连今年七岁的包嘉乐小朋友都能懂事独立地使用筷子吃饭,只有祁越,盘腿坐在塑料凳上,一手托腮,一手握筷,等着笨蛋企鹅挑好鱼刺,往碗里放肉。

碗吃空了,他就催促性敲两下。

“不要随便敲碗。”林秋葵剥下一片完整的鱼肉给他,说:“别人看到会说不礼貌。”

谁管他。

谁敢说。

祁越难得心情好,不想用筷子,低头咬住鱼肉,再仰头一口气吞到嘴里。

接着又敲碗,谁知老半天没等到下一顿。

林秋葵自顾自吃着饭。

祁越被晾好几分钟,才不情不愿地停止敲碗行为,出声道:“快点。”

这回她不仅给鱼肉,还额外投喂一块鸡翅,骨头全部细细地剔掉,放在汤匙里。

打个巴掌给颗糖,如此粗浅的训练方式,祁越从小体验过几百次,很快反应过来。

但他发现,这个巴掌几乎没有实感。

反而给的糖又甜又特别,连脚边那两头笨狗蠢猫都没有过这么周到舒服的待遇。

于是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终究张了嘴,一口咬住肉,代表接受交换条件:他不敲碗,他讲礼貌,对应地,企鹅必须给他挑骨头。

——只给他一个人挑。

吃完饭,祁越自然而然地提起刀,对林秋葵说:“打架去了。”

昨晚听说镇里有两只c级怪物,要不是他头疼,早就疯狂赛车,连环漂移过去大杀特杀。

同样的道理,今早也因为肚子饿,因为企鹅一直懒惰睡不醒,才拖延到这个点。

他转身要走,意外地被拉住衣角。

“不要晶石了?”林秋葵一问,祁越想了一下,哦,想起来了,还有这回事。

“那你快点。”

他摆出不太乐意的表情,仿佛深夜里突然诈尸并且掐人威胁的压根不是他自己。

“知道了。”

林秋葵一惯地好脾气,不跟小狗计较。

异能者升级所需要面对的风险非同小可,首先要求周边环境绝对安全安静。

这一点,他们身处情人镇边缘,象征怪物活动范围的雾气淡得近乎不存在,加之小黄小黑范围性巡逻警惕,有唐九渊把风,还算有保障。

帐篷内,林秋葵与祁越面对面对着,中间一个小纸箱,装满流光溢彩的晶石,各种级别都有。

祁越将手伸入晶石堆中。

在割开皮肤之前,林秋葵握住他握刀的手,直视他的眼睛,冷静道:“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忘记我的声音,要听我的话。”

“知道了,你烦不烦,一直说。”

祁越嘴上嫌弃,眼珠子却直勾勾地盯着她。

林秋葵旋即松手。

刀尖切开皮肤,鲜血涓涓流过雪白的肌理,滴落手背。

沾血的刹那,弹珠般的晶石瞬间爆发出一团奇异光彩,尽数融作液体,形状近似水蛭,成片成片地往伤口里钻,往人类身体里倒流。

祁越毫无预兆地倒下去,肤下无数条黑线自由地交缠流动,仿若一窝身体打结的细蛇。

刚才就让他躺着吧,他非不听。

林秋葵往前倾身,拿出‘庇佑卡’,一手将异能卡压在祁越的额上,另一只手握住他,五指沿着指间缝隙缓缓嵌入,直至白与白最大限度地贴合到一起。

好像另一条温热柔韧的蛇,悄无声息地贴近他,触碰他,无比亲密地拥抱他,掌心对着掌心。

闭上眼,一股浓重的负面情绪宛若铅石重重压下。

经由异能的链接,肌肤的传递,万千图像一闪而过。

她从中窥见一部分失真混乱的记忆片段,一些模糊交错的景象。

反复无常的母亲,她面无表情地坐在婴儿床边边,一次次放任身侧不足两个月的孩子哭到声嘶力竭浑身通红,锁着门,独自坐在镜子前,不紧不慢地涂抹口红,握着木梳梳理长长弯曲的白发。

不近人情的父亲,他厌恶这个家,厌恶家里疯疯癫癫的妻子,连带着厌恶那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叫着爸爸,踉踉跄跄地朝他跑来,意图抱他的裤脚。

他一边与下属谈话,一边理所应当地挪开腿。

孩子扑通一声摔到地上,额头贴着洁白的大理石地面,动也不动,也不哭。

下属惊异地张大嘴巴:“怎、怎么不哭呢?”

似乎看着脸色,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扶这一位无人在意的副市长家的小小少爷。

佣人来来去去视若无睹。

袁成铭淡漠地瞟他一眼,不知何时谈完话,就走了。

足足两个小时后,那个孩子自己往前爬了一段,搭着沙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那时他已经不会哭。

就噗嗤笑了一下,两只小手黏着血,咿呀咿呀地自言自语着,往沙发上按着玩。

画面一闪,又来到2009年12月12日,祁越的九岁生日。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有家人陪伴的生日。

记忆却定格在街边一家普通的快餐店,靠窗的位置。

女人戴着帽子,名贵的丝绸衬衫被鲜血染红,眉目弯弯,大大地张开嘴巴,让他看喉咙里卡着的一根碎骨头。

周遭围观群众们变成寂静的黑白色,好似世间所有的颜色、声音都被她吸收。

她微微蠕动着舌头,喉头诡异地颤动,断断续续地说:“祁越,替妈妈……杀……杀了袁成铭……”

“他在外面有别的……别的……女人……儿子……杀了那个孬种……杀,杀了他!杀了他们!”

就这些场景,这些台词,祁越觉醒能力那时反复看过八百次,麻木到不行。

许是察觉到这个,那梦魔般的东西修改剧情,猝然间使女人吐出骨头,勾起微笑,向他张开双臂。

“让妈妈抱抱你。”她深情地说:“祁越,好孩子,妈妈好想你。”

又楚楚可怜地哭诉:“他们都欺负妈妈,伤害妈妈,我的儿子,快过来,过来保护妈妈好不好?”

那道熟悉的怪声随之鼓动:“妈妈……想你……你也想……见她吗?”

——假的。

明明知道是假的,最清楚那个女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根本不可能活过来,活着也不可能想他。

想他死还差不多。

可鬼使神差地,一股强烈的**捕获了祁越,推着他往前走。

他往前走出一步,人群消失,灯光暗淡,食物腐烂,快餐店阴森得宛若地狱。

再走一步,石柱崩裂,房屋倾斜,近处传来数道怪异亢奋的笑声,黑暗中亮起一双双贪婪的眼睛。

“好孩子,我的祁越。”女人眸光熠熠:“妈妈就知道,你还是爱妈妈的,快过来吧。”

“过来……加入我们……”

“我为你……实现……愿望……一切愿望……”

蛊惑声声击打耳膜。

祁越离那个怀抱还有一步之遥。

他抬起脚,忽然之间,又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停下,祁越。”

那声音遥远又陌生,朦胧又绵软,与眼前的一切如此格格不入。

“别听她的!”女人勃然大怒:“过来,祁越!到妈妈这来!”

“回来,祁越。”那道声音也说:“回到我这边来。”

“她是骗子!妈妈爱你!”

这次那道声音顿了顿,依稀叹了口气,平静地说:“如果你真的想要被爱,那么祁越,我会爱你。”

——是企鹅的声音。

祁越一下子惊醒了,以为自己又被奇怪的噩梦纠缠。

可这一次睁眼,天是亮的,身体是暖的。

然后他看到林秋葵。

她也在看他。

那张巴掌大的脸悬在上方,柔顺的发丝犹如玫瑰枝蔓垂下来,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馥郁香气。

“醒了?”她拨弄他的头发,看到额角的印记,很淡地对他笑了一下,眉眼细致又软和。

“你晋级了。”林秋葵说。

祁越的回应是,忽然抬手搂住她的脖子,再一次将脑袋埋进颈窝,低声说:“林秋葵,我头疼。”

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委屈。

还有撒娇。

说实话没有真的很疼,但当笨蛋企鹅就这样让他抱着埋着,没有挣扎也没有嫌恶,而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哄小孩似的说他厉害时。

祁越突然觉得,肯定是那些人搞错了。

也许他并没有特别糟糕。

也许还没到蜘蛛蟑螂无可救药的地步。

也许,就是有这样一种可能,也许,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愿意爱他的。

祁越可以被爱,被拥抱,被赞美。

还有一件事,他一直超级不肯承认,事到如今却又不得不承认。

原来他真的好想,好想,好想被爱。

——想得快要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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