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兔子

下午两点半,  大家绕着基地里里外外搜找n趟后，得出结论：唐妮妮确实不见了。

而他最后一次被目睹到的地点是在食堂附近。

那是午饭前的事，唐妮妮超爱惜的花草,  每天按时浇水并促进光合作用的脑袋植物们，最终没能逃开枯萎的结局。

他极其失落。——目睹者觉得。

他想把它们安葬到食堂后院的小菜园里,  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再移植一些漂亮的小杂花到自己的脑袋上。

——友好提示，以上均来自目睹者的猜测。

于是就有了上午九点半,  正在食堂外清洗金属部件的叶依娜,  抬头看到一团沿着阴暗角落缓慢移动的碎花床单。

那张床单非常花俏,  色彩浓艳得估计我国奶奶辈屹立不倒的时尚单品——北方牡丹大棉袄都得甘拜下风。

布料下的轮廓又瘦又长,  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也就间隙里偶尔跑出来几根富有光泽的浅金色卷发。

叶依娜看到了，不禁怀疑地：“妮妮？”

老大一只‘床单怪’  仿佛逃课被家长逮个正着的小朋友，顿时定住不动。近似小动物的装死心理,  企图以此蒙混过关。

……看来没有认错啊。

“你在干什么？”

叶依娜疑惑。

床单抖一抖,  不小心掉下一朵枯败的花。

唐妮妮迟钝地低下去，捡起来。

啊。叶依娜忽然明白了：“你的花……都枯萎了？”

床单：点头,  点头。

“你准备找地方埋它们？”

床单：迟疑片刻，小幅度摇头,  又点头。

叶依娜权当她还没想好要埋在哪里。

“你可以去食堂后面的菜园子里埋。”

她甩掉手上的水：“要我陪你去吗？”

床单下的唐妮妮又反应慢半拍摇头。

就某种层面,  叶依娜并不算细致的性格,  尤其在生活中。

她对唐妮妮的了解仅限于：喜欢花,  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非常排斥人群,  无法接受别人对性别的质疑。

恰好这会儿的食堂处于休息状态,  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  对方又披了床单。唐妮妮表示不需要陪伴，她便看着他小蜗牛似的慢慢、慢慢往食堂侧面挪，竟神奇地不会撞树？

那就没关系了吧？

她这么想着，拧开水龙头，继续清洗从武装车上收集到的零件。准备赶在下午启程前，把队伍的车再好好改造一番，提高坚固程度，最好再加上炮击功能。

事后回想起来，叶依娜懊恼不已：“对不起，秋葵姐，我洗完零件看那里没人，以为她已经回去了，就没有特别在意……”

早知道就该回房间再确认一下的。

明知对方精神状况跟普通人不一样，她怎么就……

叶依娜越想越自责，林秋葵倒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先到出事的地方看看再说。”

叶丽娜则挽胳膊安慰：“没事的，一定能找回来。”

几人移步食堂后的菜圃，又掀菜叶子又扒土地翻来覆去找半天。别说靠谱线索了，连一点打斗痕迹都没见着。

“基地正门24小时有人值守。”  孙晴抬起手肘，抹掉额头的汗：“唐九渊没从那里出去，就只能翻栏杆。”

人总不能凭空消失，菜园子再往后就有一面厂区栏杆。陈萝音踮脚跳来跳去，左看右看，确定没有泥脚印。

小黄却对着那几根高达三米的杆子汪汪直叫。

“会不会是精神系异能者？催眠？”

叶丽娜提出一个新可能。

毕竟唐妮妮看着再清纯（？）无害，好歹也是个身高超过一米八、挨打了不至于不知道还手的d级异能者。

他性格乖顺，无故脱离队伍的概率不高；如果是在基地内遭到攻击，他也不可能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被人带走。

因而叶丽娜猜测，或许是有更高级别的精神系异能者突然现身，快速控制了他，才造成当下这个局面。

孙晴同意：“目前只有这个说法最合理。”

陈萝音听得直皱鼻子：“他们想干嘛啊？”

金巧巧翻着记录册适时道：“我们基地内部没有符合条件的住民。其他报名加入基地的人，上报的异能里没有精神系，而且他们都被安排在另一个厂区，未经允许进不了本部。”

所以说，基地内部无鬼，排除卧底以及提前埋伏的可能，纯粹几个异能者从天而降，挑中唐妮妮，把他带走了？

和平年代拐卖三岁小孩都没这么草率吧？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林秋葵揉了揉太阳穴，余光中，祁越回来了。

“打完了？”

祁越好像对唐妮妮的失踪并不在意，听说还得花时间找他回来，登时摆出一副  ‘好麻烦，烦死了’的臭表情。

刚才看着笨蛋企鹅的份上，他勉强陪她们找了一下。后来碰上基地外有怪物突袭，他二话不说就跑出去打架。

打完回来也不关心唐妮妮死活，只管拉开口袋，丢几颗晶石进去。然后理直气壮地伸出脏手，要林秋葵给他擦。

林秋葵掏出湿纸巾，一根根手指仔细地擦，一边问：“以你对妮妮的了解，有没有什么人，一碰面就能让他跟着走？  ”

自己队伍里就有精神系，包嘉乐目前d级，只能做到控制动物、千里传音的程度而已。比起精神异能者催眠唐妮妮，她觉得，还是唐妮妮自己跟着某人离开的可能性较大。

在场只有祁越最了解唐妮妮。

他不满地勾了勾手指：“唐九渊。”

林秋葵改口：“除了你，唐九渊还能无条件跟着谁走？”

这就对了。

祁越没有爱称，脑残到能把自己搞丢的树袋熊凭什么有？

“唐眠。”

祁越给出一个名字，有点熟悉。

“就他爸。”  祁越相当厌烦地说：“老树袋熊。”

在他看来，老树袋熊废物又虚伪，每次跑到训诫所妮妮、妮妮地叫，保准别有所图，演技千篇一律烂得可以。

偏偏小树袋熊就吃这套，每次傻了吧唧地被几声喊叫、一颗廉价牛奶糖，或一个脏兮兮的树袋熊发卡哄得团团转。

老树袋熊叫他看哪里，他就看哪里。

叫他跳舞唱歌。

他就乖乖地起来转圈圈，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

简直蠢得要死。

祁越那时候不清楚老树袋熊玩什么把戏，就有一次听到四眼田鸡跟臭老头躲在走廊尽头偷偷摸摸逼逼赖赖，说这玩意儿家里破产，没钱了，老婆女儿在家饿得嗷嗷叫。

俩成年人好日子过惯了，不肯花力气找正经工作，倒钻起法律和训诫所的规定漏洞。隔三差五跑过来拍照片录视频，拿‘智障儿子’做噱头，到处发起众筹，做网络乞丐。

“……”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祁越半懂半不懂。

反正知道没好事就对了。

他当时掉头走进办公室，锁上门，揍得老树袋熊才真的嗷嗷哭个没完，以后再也不敢跑过来装模作样哄骗智障。

臭老头都说他难得做了一件痛快事呢，谁想到小树袋熊居然朝他撒脾气，天天躲在被子里不吃饭也不要水。

搞得所有人都说他暴力。

田鸡所长关他禁闭，还非要他诚恳道歉。

道个屁。

一群没事找事的弱智。

就这傻哔——死了活该。

祁越就是从那件事后懒得搭理唐妮妮了。

当初都可以把他扔在训诫所不管，这次全是看着笨蛋企鹅烦恼的份上，才自己说服了自己，打完怪物绕到基地几百米外的灌木丛里，扯出唐妮妮的私藏物  ——  一个小布包。

祁越：。

就知道树袋熊还有这种喜欢埋东西藏东西的破习惯。

“给你。”

他像对待脏手的垃圾一样迅速丢出去。

林秋葵接过来，打开一看。

里面除了唐妮妮经常拿着玩的羽毛、几颗光滑的鹅卵石外，还有两张边角发黄的单寸照片，一个小小的徽章。

照片上的女人几乎是唐妮妮复制版；另一张照片上男人长相普通，鹰钩鼻，方下巴，看着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无疑是他的爸妈。

孙晴捻起徽章：“齐安基地的徽章？”

过去桦国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行政徽章，正面是城市特色建筑物，背面雕刻着城市名及所属者姓名。使用特殊工艺制造，算一种市级重要机构成员的身份代表。

倒计时后，这类徽章简单改版继续沿用。

作为得到官方承认的民间基地负责人，孙晴原先也有一个留作纪念，直到半个月前基地独立才被收回。

她翻过面，徽章背后赫然显示一排红底漆金小字：

齐安基地·祝阿静。

这不是基地新上任的负责人吗？

她的身份徽章怎么会在这？

众人惊疑不定。

林秋葵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白娇娇曾说过，有政客四处打听他们队伍的消息。算算日子，他们离开永安基地将近两个月时间，看来对方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你们对祝阿静了解么？”

基地里没有网，姜苗给的电子地图没法及时更新，只能通过最原始的方法打听情况

好巧不巧，孙晴和金巧巧十天前去往齐安注销基地资料。那天祝阿静刚刚到任，亲自抽空替她们办理手续。

“我跟她聊过几句。”

大约四十岁的年纪，及耳短发，穿着常见的白衬衫跟黑色西装裤，裤脚下一双七厘米好的高跟鞋踩得格外顺溜。

除此之外就没有特殊记忆点了。

孙晴回忆道：“她公式化问了我们以后的发展想法，说话语气不算严厉、高傲，但也谈不上亲和，性格比较严肃。”

“她没有异能。”

金巧巧观察入微，告知自己掌握的情报：“等她们谈话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办公室的谈论，说她是‘吕系’核心政员，原在邵京担任国会副委员，这次通过中央投票选举，7比5拿下负责人的位置。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中央还特地拨了四个异能者保镖一路护送她到齐安基地，到现在也寸步不离地保护。”

“……”

这种政治级别的人为什么要接触唐九渊？

难道她跟唐九渊的父亲有什么渊源？

唐九渊自愿跟她走的？还是被保镖强迫？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说不定这枚徽章只是一个障眼法，或唐九渊从别的什么地方意外捡到的小玩具，真正带走他的其实另有他人。

种种疑惑单单站在原地，想破脑袋也不会有结果。确认线索后，林秋葵、祁越、叶依娜当即收拾东西，再带上一只嗅觉灵敏的小黄，准备进入齐安基地一探究竟。

临行前，孙晴再三表示，愿意陪她们一起去。

“让何清歌跟你们去也行啊。”

陈大小姐向来哪里有困难，女朋友就往哪里搬。还给林秋葵递了一小袋晶石，就当兑现从前‘我会付钱给你’的承诺。

不过结合前后事，林秋葵怀疑，先前齐安基地百般针对谷舟基地，险些出动武装部队，说不定也有她的关系在。

假如她和她的队伍，已经因为帮助  ‘杜衡——即杜系政员’  解决基地缺粮问题，而被牵扯进深不见底的政治漩涡。那么为了孙晴她们着想，双方还是尽可能避嫌为妙。

还有包嘉乐、叶丽娜她们。

万一祝阿静真的有问题，这个齐安基地无异于龙潭虎穴，没有自保能力的人不适合冒险，通通留在谷舟静待消息。

“夏叔，照顾好她们。”  林秋葵留下告别语。

夏冬深微笑颔首：“路上小心。”

车门唰一声关上，叶依娜发动引擎。

齐安基地离谷舟大约一小时车程，他们赶在夕阳落山抵达目的地。

感谢当初姜苗替一行人的身份做过伪装，改了官方库存资料。检查人员以为他们只是前来投靠的三个普通群众，并未起疑，照规定分配了一所普通住处，可免费住宿一晚。

通过检查，进入基地，叶依娜的第一反应就是开始找人。

林秋葵却说：“别着急。”

“可是妮妮……”

还是那两个字：“别急。”

基地这么大，盲找效率非常低，不可行。

在不清楚那枚徽章究竟故意抑或无意被唐妮妮留下的前提前，要是贸然请见祝阿静，只会把主动权送到对方手上。

没办法。

他们手里掌握的信息太少，这时候必须沉住气。

叶依娜总觉得唐妮妮丢了，自己的责任最大。但回过神来，她也明白这个现实，便没再表情凝重地到处搜寻。

经过上任负责人那一遭，可能外界会理所当然地认为，齐安基地内部也乌烟瘴气，情形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不料事实证明，基地内的氛围相当良好，住民们似乎对新负责人信任有加，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公开的赞许声。

“祝阿静可比齐宵晓那厮好多了，比他爸都好，特别负责。我去过好几个基地，就没见过这么亲力亲为的负责人。”

“是啊是啊，祝负责人真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上回她跟我聊天，问我对基地生活有什么不满。我说其他都挺好的，就是小孩子不读书，放在家里没人照顾，让他自己出去玩也不放心，大人总得操心。她就笑笑，我当时还觉得这人多半也是做样子，没想到这两天就搞起学校了呀！多好，我儿子也说，还是跟同学们一块儿呆着才高兴。”

“其实啊，齐成锋办事还牢靠的，当初基地也是他带着我们建起来的。就他那个儿子，好像跟什么男秘书走得近，成天一块儿进一块儿出，还有人看到他们在台下勾手指呢。啧啧，你说这世道乱了，也不是这么个乱法啊！男人喜欢男人算个什么事？难怪德行不好，难怪能干出那档子事呢！”

“哎，你们别说，这齐成锋多健朗一个人，明年才五十岁，怎么说中风就中风？大家都说啊，这是儿子抢位……”

“我知道，这事我知道！我在政府工作的侄子说了，老齐看不上那个男秘书，为这事跟儿子天天吵，都吵出仇来了……”

诸如此类的言语遍地皆有，说得绘声绘色。

也不知是这齐家父子间的事闹得实在太大，还是这个基地住民本就关心政治，饭桌话题竟离不开几位负责人。

倒计时小半年后，在官方的大力鼓励下，有条件的基地内渐渐兴起了各种实用型民营商店，其中数餐馆最受欢迎。

林秋葵听了一耳朵，三个人吃了三碗鸡蛋面，花去3颗f级晶石，夜晚回到临时分配的过夜处——一栋老居民楼。

免得提供的房子条件比较差。

大概六十平米的小地方，两室一厅的格局。其中一间已经入住一对情侣，大晚上正坐在沙发上甜甜蜜蜜你侬我侬。

猝不及防门被推开。

看到成年拉布拉多这种生物，女友大惊失色。

男友瞬间化身超级英雄，一边嫌恶地胡乱蹬腿，一边大声斥责：“你们有病吧，这时候还养狗？还带屋里？！”

女友站在缺角的茶几上帮腔：“自己都养不活了！”

男人更来劲：“就是欠的！怪不得都说狗奴！”

直到叶依娜掷出一支飞镖，擦着脸颊钉入墙壁。

俩人才意识到新室友不是好欺负的主，忙灰溜溜跑进房间，锁上门，继续小声阴阳怪气：“什么人啊都是！”

小黄趴在地上委屈地呜呜叫，作为好用又能干的变异犬，它还从没被这么嫌弃过呢。

祁越也隐隐烦躁，不喜欢这么小的地方，会让他想到笼子。何况里头还塞着两个又吵又臭的陌生人。

叶依娜更不用说，握着小刀往破沙发里一坐，丝毫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小队伍里也就林秋葵保持平静，这边摸摸小黄脑袋，那边揉揉祁越脑袋。安抚好俩炸毛小狗，照常洗漱睡觉。

她跟他们说的时间预期在三天左右。

假设拐走妮妮的幕后人，目的不仅在他，而是整支队伍。那人必定时刻盯着他们的动向，或惊讶或放心地发现他们追着线索来到齐安基地。

他们有意表现出按兵不动的样子。对方倘若有什么要求，想要同他们发生接触，三天之内多半会采取行动。

但你要她问把握有几分？

林秋葵也说不准。

政员游走名利场，最擅长玩弄权术，把控人心。

她就一普通咸鱼，没有相关经验，至多按照影视作品经验，行动前先阴谋论一把，玩一出守株待兔试试反应。

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目前只能希望唐妮妮能坚持到她们找到他的那一天。

她抱着这个想法躺床睡去。

而后，凌晨两点，老居民区的门板当当作响。

——  兔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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