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梦呓的话
“二姐。”沈栋走过来，言笑，“有些日子没见二姐了，二姐近日过得好么？”
沈无虞直视着他，皮笑肉不笑：“托你的福，很好。”
沈栋低头扫了一眼身上的着衫，仍旧笑笑，“也是托二姐的福，我才做上这羽林郎。这不，今日入宫，明日就要上任了。不过……”
他忽然凑上前，眯起眼睛，“此次是孔淮出面，怎么，二姐不去向宣王开这个口，而找旁人？”
“沈栋，既上任羽林郎，便好好做着，下回就没这么好运了。”沈无虞抬眸盯着他，余光忽而看见前来接应的王嬷嬷，便撇下沈栋，带着小雅迎上前去。
接风宴还未开始，王嬷嬷先引她来了凤仪宫。
沈无虞陪着皇后说了几句话。不久，便听皇后低低叹了一声，“若是唐今还在就好了。今儿性情纯真，禀又那么喜欢她。如今她一离去，两三年内禀都不会再娶妻。”
应和了一声“是”外，谜团同时又回到了沈无虞的脑子里。
江丞意很喜欢唐今吗？
好像旁人都是这么说，她自己也知道，他俩是青梅竹马。可是，唐今的死确确实实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为何要杀唐今？
沈无虞想着想着有些后怕。忽而皇后一句“你在想什么”生生惊了她一下。
“妾在想些府内的琐事。”
皇后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无虞，你进王府有一年了吧？”
她颔首，有点不明所以。
“可是，这肚子还没有动静。”
沈无虞一愣，脸有些泛红，目光不自在地移向手里的帕子。
江丞意又不喜欢她，恐怕皇后盼多久都盼不来孩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皇后说，只沉默着。
“罢了，这事要求个缘，急也无用。”皇后摆摆手，又道，“太子人家都有两儿了。”
可是太子比江丞意大了五岁。
沈无虞在心中嘟囔道。
接风宴开始的时候，令她颇为惊讶的是，席上竟然没有沈秋娥的身影。
太子的接风宴，太子妃却不在。而陪太子同来的，却是另一个容颜姣好的女子。
“听说那就是赵良媛。”小雅在她耳旁低声道，“趁太子去益州，太子妃罚了赵良媛，惹得太子不高兴。”
筵席开始后，有不少人前去给太子敬酒。歌舞谈笑，十分热闹。
沈无虞坐在小案旁，瞧着眼前的热闹，突然觉得，其实还不如待在府里自在。
她跟太子不熟，前去敬酒不太合适。在座的几个王公亲眷，她一个也不认识，更没有可交谈之人。
“殿下怎还不来……”小雅小声嘀咕道，“筵席都快过半了，陛下也不问起。”
听这话，沈无虞忽然觉得，有传闻说皇帝尤其偏爱太子，似乎不是没有道理的。
酒气上头，她喝得有些生热，双颊微微透着红润。小雅一见，忙掺好手臂，“我陪姑娘出去透风醒醒酒吧。”
华清台里人多热闹，出了殿，别有一番清静。
一轮明月高高挂起，晚风走过湖边，带着清凉的风扑面而来。
在一条幽静的小道上走了一会儿，连酒意也去了大半。不远处应该有一池莲花，总有淡淡的香气萦绕而来。
走着走着，前方果然有一片莲花湖，水面映着月光清辉粼粼。
“姑娘，好像有哭声。”
听小雅这么一说，沈无虞也仔细听了一下。晚风呼呼划过灌木林叶，确实夹杂着几声零碎的哭声。
她注目望去，一道灰灰的人影闯入视线中。身形消瘦，仿佛是个女子。
小雅扶着她继续往前走，待与那女子擦肩而过时，背后忽然响起一声惊疑“沈，沈姑娘”。
沈无虞一愣，忙转过身，见来人正是六公主雁时。
“六公主安。”她微微一礼，再看清雁时的面容时，不由得一惊。
双眸通红，脸庞上的泪痕犹在，竟是刚刚在哭的人。
“沈姑娘，”雁时红着眼看她，“你刚从华清台出来吗？”
沈无虞颔首，“公主不去赴宴吗？”
雁时摇了摇头，低低道：“父皇不喜欢看见我，母后就让我好好待在宫里。”
灯笼下，雁时眸底的泪花有点刺眼。沈无虞想了想，温言说，“公主，日子都是为自个儿活。即便有千般的不如意，也有万种方法可消去，事在人为嘛。”
不像上回那样跑掉，这回雁时却是低头听着。而后，一声细若蚊吟，“沈姑娘，你真好。”
闻此，她笑了笑，“多谢六公主。”
雁时又问道，“你出来了，我五哥哥还在宴中吗？”
知道是在问江丞意，沈无虞如实说，“他没有在。”
“我也好久没见到五哥哥了。”雁时抿了下嘴角，“想来五嫂嫂病故，他是要难过一阵子的。”
听这话，沈无虞忽而问，“他，很喜欢唐今吗？”
微风拂过湖面，带起圈圈涟漪。
窸窣的声响中，雁时的声音格外清晰，“是很喜欢，当年五嫂嫂还是他亲自求娶的。”
亲自求娶的……
沈无虞揣摩着字眼，心里其实愈发不理解。他既那么喜欢唐今，为何要下这个毒手？
“他们很早就认识了。五嫂嫂性情烂漫，像个小孩子。听闻当年登唐府求亲的人有许多，五哥哥也不例外地喜欢她。”
偶逢六公主雁时说了会儿话后，小雅见出来的时候有些久了，便招呼着自家姑娘回去。
出来走了一趟，酒都醒了大半。当沈无虞再次走回那热闹的华清台时，江丞意仍旧不在。
她回到小案前坐下，一种闲来无趣之感笼在了心头上。不过看着案上的山珍小菜都换了新菜式，心情愉悦了些。
正吃菜就着甜酒，脑海中想起方才在莲花湖旁，听雁时讲的那些话。
是啊，各人有各人的不如意。她嫁给江丞意，亦是无奈的。
也想过若嫁了孔淮，是怎样的情形？大概是相夫教子，与夫君夜夜相对？
孔淮心里是有她的，必会尊她爱护她，不会像在宣王府一样，做什么都要步步为营。
孔淮年纪与自己相仿，他总是要娶亲的。
可惜自己就这样一个心愿，此生都不会终了了。
觥筹交错间，眼前光影重叠起来。
沈无虞握着酒樽，眼睛微微眯起，却看得更不太清了。
“姑娘，你又醉了……”小雅在她身旁，无奈嘀咕了一声。
她却转过头笑了笑，“无妨，也不是醉得太厉害，你家姑娘能走回去。”
席间偶逢皇帝注意过来，问了几句。沈无虞有条不紊地回答后，归于一片平静之中。
结束的时候，小雅扶着她，在宫人的引路下，走到了马车停靠的宫墙处。
不同于黄昏时金光满落的宫墙，夜间稍稍显得寂寥了些。地上零星的叶子，映着灯笼橙红的光。步履踩过，沙沙作响。
酒意上了头，沈无虞觉得脑袋有些沉重，好似在天旋地转。
万物为刍狗。她想着，自己何尝不是天地间渺小看不见的人？
“殿，殿下。”
耳边响起小雅吃惊的声音。
沈无虞撑着晕沉沉的脑袋，看见一人正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迈来。
许多个光影在他脸上重叠起来，而后又渐渐散开。她睁了睁眼，还是看不太清来人的长相。
“醉了？”江丞意低眉，目光扫过小雅扶着的人。
见小雅点头，江丞意眉头皱了下，拉过沈无虞的手臂，将她打横抱起。
晚风吹过，带着缱绻的醉意，双双坠入梦乡。
马车上，他的目光淡淡扫过靠在肩头睡得正香的人。
她的脸颊浮着醺红，双唇紧抿，眉间凝着一抹郁色，似乎在梦呓。
温热的气息轻洒颈边，带着点痒意。江丞意直身坐着，揽着她，燥热地闭了闭双目。
“孔淮，下辈子有没有可能……”
无声的马车内，沈无虞梦呓中的一句话，却如一把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江丞意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双目凝睇，却紧紧抱着她，始终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