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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上午十点,村支两委会议宣告结束。

看着王安平、赵士乐、李有才等人或沉默寡言、或推笑嚷闹的走出村部大门,孙殿秀将大家的残茶冷杯端至院墙角处水龙头下冲洗,赵夏莲方才合上笔记本,拿起手机,心思重重的朝向会议室门口走去。

这次会议的结果,是赵夏莲以自己出面说服张天远为代价,换来了王安平对于“三权分置”改革试点工作的支持,再联想到会议开初时候的情景,便不能不使赵夏莲在心中生出疑虑:王安平并不欢迎自己回村兼任党支部书记。王安平担任村主任多年,这次父亲退位,本来有望接替党支部书记,执掌仲景村的大舵,不想自己半道杀回,坏了他的好事,生出抵触情绪自然难免;王安平如果生出抵触情绪,不肯配合工作,赵士乐、李有才几个又和他是多年相熟的同事,万一他们联起手来排挤自己,在工作上处处使以绊子,那么“三权分置”试点工作非但难以开展,只怕就连自己也要难以在村里立足了。赵夏莲啊赵夏莲,假若真有那么一天,只怕你连哭鼻子都找不着地方了……

不过也有可能,赵夏莲反过来又想,王安平毕竟受党教育多年,具有相当的政治素质和大局意识,“三权分置”又是市镇两级领导空前重视的大事,他虽未能接任党支部书记,暂时的抵触情绪难免没有,但若经过时间的磨洗,或许最终会转变观念,以大局为重,全力配合自己做好工作……

“嘎”的一响,一辆宽大的奔驰商务车稳稳的停在面前,把正在垂首凝思的赵夏莲吓了一跳。赵夏莲尚未反应过来,王安平已早抢步赶前,伸手去抓车门手柄,原来王安平一出村部大门便发现了远远驶来的奔驰商务车,猜测上面来了大人物,是以打发赵士乐、李有才等人先走,自己则驻足路旁大槐树下,直到赵夏莲走过、轿车停在她的身旁时候,这才突然出现。

王安平把着手柄又推又拉,车门只是纹丝不动;正在尴尬之际,车门倒“哗”的一声从里面自行侧向滑开,车上跳下来了李进前和碧桃洋洋三人。“安平叔,近来身体可好?”李进前热情的同王安平打着招呼;不等王安平回话,便又擎着手机,把屏面正对着赵夏莲的眼睛,笑嘻嘻的说道:“瞧,夏莲,十点过一刻。本来可以提前赶回的,不料在镇街上耽误了时间。抱歉,抱歉!”

“进前贤侄,你可回来了。”赵夏莲尚未答话,王安平又早抢在了前面,“进前,你老叔我这俩眼,能前看他三十年,后看他三十年;当初你在村里的时候,我就说进前这娃有能耐,不是个平地卧的角色。瞧,老叔的话应验了不是?进前,你在外面经历多,见识广,站位高,村里工作若有什么不足和缺点,你可要多多批评指正呀!”

“不敢不敢,安平叔,在仲景村这一亩三分地儿上,你可是父母官哪。你跺一跺脚,家家户户的地板都要震三震的;我要是回村,自然也该乖乖受你领导的。不过嘛,高帽子是假的,人人都爱戴,我还是谢谢你的谬赞啦!”李进前说完,嘻嘻哈哈的冲着王安平弯腰鞠了一躬,然后转头朝向赵夏莲问道,“夏莲,听说你回村兼任支书了?”一面说话,一面挤了挤眼睛。

“进前,你长了个狗鼻子,消息还挺灵通的嘛。”赵夏莲正在面露诧异之际,瞧见李进前挤眼,当即明白过来,笑着捶了李进前胳臂一拳,“怎么,你这亿万富豪打算回来帮助老同学开展工作呀!”

“岂敢,岂敢!”李进前笑着打了声哈哈,“我是自己都混得没裤子穿的人,哪里还敢帮别人扯布做衣裳呀?”说完推过一直站在旁边的碧桃洋洋,母女两人分别和王安平、赵夏莲打了招呼。

寒暄完毕,王安平依旧没有告辞走开的意思。赵夏莲正在心里暗暗着急,忽见李进前向北一指说道:“咦,那不是天远过来了?”

赵夏莲和王安平转头望去,果然看见古槐夹峙的村道尽头,张天远正自背手垂头,朝向村部这边慢吞吞的踱了过来。

张天远送走瞎子祖爷、麦叶奶、麻叶婶、李大牛、钱二狗、猴跳三一众人等,打开手机看时,时间已早过了九点,遂下了仲景坡,绕过自家楼房门口,沿着村尾小道向东走了一段后,折转向南,不紧不慢的朝向村部踱去,这是张天远十多年来养成的晨练习惯,今日虽然时间已晚,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打着那个三权……分啥的旗号把地收回,然后重走集体经营的路线。”张天远一路走一路皱眉凝思着瞎子祖爷的话。以瞎子祖爷的认识水平而言,这决不可能是他的观点;那么不是瞎子祖爷,又会是谁的观点呢?忽然,张天远心中一动,想起了前天晚上的一幕:

……

“天远,天远哪!”晚饭过后,冥冥薄暮之中,王安平漫步踱上仲景坡来;踱上仲景坡来的王安平站在路灯杆下一面打量坡上景致,一面声音不高不低的叫道。

“呀,是安平叔来了。稀客,真是稀客!”正在槽上给牛添头遍草料的张天远听见,急忙走出牛屋,热情的将王安平让进了不远处的“陋室”;一番寒暄让座、沏茶递烟之后,张天远方在王安平对面坐下。王安平打量着室内沿墙摆放的真皮转角沙发、沙发前的高档红木茶几以及悬于壁间的宽屏弧形彩电,说道:“天远,你老叔我这俩眼,能前看他三十年,后看他三十年。当初你搞土地流转,村里多少人抱怀疑态度,持怀疑眼光,是你老叔我在村支两委会上据理力争,拍板定案:支持,支持,尽全力支持。结果,‘天凤’公司如今发展得很是不错呀!”

“托老叔的福,托老叔的福!”张天远明知王安平当初并未十分支持过自己,也明知王安平许多场合说话云遮雾罩水分极大,但却还是摆出一副感激态度,谦逊的说道,“咱一介农民,不过托了***的福,借了国家政策的东风,稍挣两个小钱罢了。说到老叔你,那才是咱仲景村的第一大能人,要是老叔你也搞农业开发,哪里还有小侄的用武之地呢!”

“哈哈,哈哈哈……”王安平手捧茶杯,不置可否的大笑两声,却又戛然止住,双目炯炯的盯着张天远的脸,“放心吧天远贤侄,你老叔我就是锅里没米,肚子挨饿,也决不和你挣饭吃。要不当年搞土地流转,你老叔我也不会冒着犯政策错误的风险,大力支持你了!”

“是,是!”张天远一边附和着王安平的话,一边在心里暗自揣测着他的来意;不想王安平话锋一转,单刀直入的说道:“天远,这几天村里的会议精神你大概也听到了吧?市镇两级要在咱仲景村搞土地‘三权分置’改革的试点,听说夏莲回村担任支部书记时在镇党委政府立下了军令状,要在两年之内实现全村土地‘三权分置’目标,并保证农民切实得到效益哩!”

张天远正想借此机会了解一下土地“三权分置”改革试点的内幕,顺便掌握一下村支两委干部对于土地“三权分置”工作的态度,便点了点头,说道:“听到了,正为这事发愁着呢。你说上面突然收地,这对于‘天凤’公司来说不是釜底抽薪吗?”

王安平依旧不置可否,只是问道:“天远,‘天凤’公司如今每年拿出的土地流转费用是多少?”张天远答道:“三百六七十万元左右。”王安平紧接着又问道:“假若全村土地实行‘三权分置’,那么按照新的标准计算,你又该支付费用多少?”张天远在心中略一盘算,回答说道:“四百**十万元左右!”

“三百六七十万,四百**十万……天远贤侄,这夏莲一回村,你就得平白无故的多出一百多万元哪!”王安平仰头盯着“陋室”天花板上呈流苏状垂挂下来的琉璃吊灯,皱眉良久方才说道;说完也不告辞,只将茶杯搁放几上,起身便向门外走去。

张天远急忙起身跟在王安平的身后相送。两人脚跟脚的走了十余丈远,王安平复又娓娓絮语道:“天远哪,你老叔我原想这次接上咱仲景村的支部书记后,动员村人把剩余的两千来亩耕地全部流转给你,支持‘天凤’公司再上一个新台阶。谁料半道上竟杀出了赵夏莲这个程咬金来。唉,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啊!……”

张天远隐约明白了王安平的心思,便不再接话。两人漫步走至坡底的路灯杆下,王安平忽然停脚住步,回身问道:“天远,记得你和赵夏莲是同学,关系非常要好吧?”

“是,夏莲上学时候我们同班,关系非常要好的!”张天远答了一句。

王安平不再说话,大步朝向村里走去,只留下张天远站在路灯下面沉思默想。王安平走了十多丈远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提醒张天远:

“这人生在世呀,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有的只是你争我夺的利益罢了!”

……

“天远,天远!”张天远正在垂首深思之际,忽然听得前面传来几声熟悉的喊叫;抬头看时,但见古槐夹峙的村道间,李进前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小跑着朝向自己奔来;李进前身后数丈远处,又鱼贯跟着王安平、赵夏莲和气喘吁吁的碧桃洋洋。“进前回来啦!”张天远登时心里一阵激动,刚要起步快跑前往迎接,李进前已早旋风般的奔到了近前。

李进前跑至张天远面前两丈远处,和张天远同时停住了脚步。两人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不认识似的相互凝视着,上下打量着。

“天远”

“进前”

终于,李进前和张天远激动的各自跨前一步,张开四臂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赵夏莲和碧桃洋洋尚远远落在后面,王安平已早不失时机的抢步赶至,站立一旁手舞足蹈的大声喊叫着:

“同志们,朋友们,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这是一个欢欣鼓舞的时刻!这个时刻将永远载入我们仲景村的史册,这个时刻将永远刻在我们每一位仲景村村民的心上!我们仲景村两位最伟大的企业家,我们仲景村两位最伟大的巨人:禾襄市‘天凤’农业开发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张天远先生,禾襄市‘香雪’酿酒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李进前先生,胜利会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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