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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吱呀,吱呀”

伴随着圆木在滚槽中旋转摩擦发出的干裂噪声,蕙兰两腿前后蹬地,上身前倾后仰,双手握紧辘轳摇把使劲的绞动着;鸡蛋粗细的井绳在辘轳表面一圈一圈排列有序的盘卷着,而深入井中盛满井水的塑胶桶则慢慢的一寸一寸的向上浮升着。

距离井台两丈远处的一株白杨树下,五岁的苗苗匍匐于地,一面口中念念有词的不知哼唱些什么,一面右手拇指食指将一只彩色玻璃球猛力弹出,彩色玻璃球贴着地面歪歪斜斜的向前滚动着,但却并未撞到三尺开外另外一只当做靶子的玻璃球。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汗粒顺着蕙兰的额头鼻尖浸出,滚滚淌下,遮挡了蕙兰的眼帘,濡湿了蕙兰的双唇。不知为何,蕙兰直觉得今天的水井格外的深,水桶格外的重,她浑身酸软,臂腕乏力,就连两腿也颤颤摇摇的似乎有些站立不住了。

“吱呀,吱呀”辘轳嘶声呻吟着,艰难转动着,辘轳上的井绳盘得满圆,辘轳下的井绳得通直。三尺,两尺,一尺……眼看水桶就要出离生满青苔的井口了。

突然之间,蕙兰左腿小腿肚猛的抽搐一下,疼得她软绵绵的爬跪在了地上。辘轳失去力量支撑,立刻骨碌碌的疾速倒转回来,“啪”的一声,纯铁打铸的辘轳摇把重重的打在了蕙兰的额头上;与此同时,井绳一圈圈的重新伸展开来,水桶呼隆隆的直坠下去。良久,方听到“咚”的一响,自然是桶底和井水水面碰撞所发出的了。

耳畔嗡嗡作响,眼前金星飞舞,蕙兰虽被击倒在地,但已感觉不到了疼痛,只在混沌模糊的视野中,看到苗苗开双手哭叫着朝向自己跑来,而在她和苗苗之间横着的,正是黑乌乌的向外飘散着阵阵寒气的井口。蕙兰立即意识到了危险,她左手撑地,右手伸出,撕心裂肺的吼喊一声:

“苗苗,别过来”

“妈妈,妈妈……”苗苗完全没有察觉出潜在的危险,只管张开双臂哭喊着朝向蕙兰扑来。

眼看再跨前两步三步,苗苗就要一脚踩空,跌入上阔下狭、深不可测的井中。蕙兰已经岔了嗓子,半点声音也不能发出,更兼全身瘫软没有丝毫力气,只在唇边喃喃的念叨着:“苗苗,妈妈陪你,妈妈陪你!”同时颤颤抖抖的伸展双臂,只待苗苗一脚踩空,便即扑前将其抱住。

就在母女两人即将双双跌落入井的危急时刻,一条黑色身影敏捷窜出,双臂一展就把即将扑至井口的苗苗抱了起来,同时绕开辘轳,飞步跃离了井台。苗苗在黑影怀里一面拼命扎煞双手一面大声的哭喊着:“妈妈,妈妈……”

“苗苗,我的孩子,我的苦命的孩子……”蕙兰双手撑地顽强坐起,定睛看时,原来黑影正是若桐,若桐身后又站着快步奔来的若凤。在确信苗苗已经脱离危险后,蕙兰不觉双泪滚滚涌落,口里喃喃的念叨道。

“蕙兰,你也是,如今除了我家距离井近,偶尔还在这里打一次水外,村里还有谁家再来打水呀?打一口自来水井也花不了几个钱嘛。你要钱不凑手,言语一声,我这就让若桐先给你送去一千元吧。”若凤走近前来,一面手握巾帕小心翼翼的擦去蕙兰额前被辘轳摇把打出的血迹,一面语气略带嗔怪的说道。

蕙兰喘了口气,觉得体力渐渐有了些恢复,疼痛也不那么尖锐了,这才朝着若凤淡然一笑:“若凤,谢谢你,也谢谢若桐兄弟了,今个若不是你们,只怕我们娘女两个都要做了淹死鬼了。你知道王天朋是个狗窝里放不住剩馍的人,家里但凡有个三百二百现金,都被他偷偷拿去喝酒吸烟赌博了。我如今是旧账未清,又哪里还敢再借新债呀?何况,何况……”

说着翻身站了起来,从若桐手里接过苗苗搂在怀里,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抹去苗苗睫毛上的一颗泪珠。

“唉,这个王天朋呀!……”若凤明白蕙兰“何况”后面省略的话语,也知道她坚决不会伸手接自家的钱,叹了口气,转身命令若桐说道,“若桐,把你蕙兰姐的水桶捞上来,再帮她把水给挑回家去!”

若桐站着没动,只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蕙兰心里清楚王天朋曾经绑架过禾禾,张天远和若凤虽然不说,若桐却是个记仇的人,自然不肯伸手帮助自己,何况她也不愿随意接受别人的恩惠;正要说话,若凤却又开口了,语气已颇为严厉:“若桐,没有听到我的话吗?”

“姐,你还真打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西天呀?得,不就是两桶水嘛,我挑,我挑就是了!”若桐脚尖地,颇不情愿的咕哝着,单手绞动辘轳摇把,呼隆呼隆三下五去二就将水桶重新摇出了井口,然后拿起钩担俯身就要去挑。

蕙兰转头望着若凤,若凤站在白杨树下,也笑眯眯的回望着蕙兰。蕙兰忽然从若凤那满含同情的眼神里,隐隐看出了一丝戒备之色。她立即联想到了张天远,登时心里一横,突然放开苗苗,抢步走至井前,说声“我自己来”,便推开若桐,一哈腰担起水桶,然后拉过苗苗,迈开大步就朝村道走去。

若桐站在原地,以手搔头,眼望若凤尴尬的笑着。若凤叹了口气,说道:“不让帮忙咱就不帮吧。蕙兰是个要强爱面子的女人,她不想欠了咱们的情分!”说完转身朝向自家院门走去,若桐自然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蕙兰肩挑水桶,拖着疲累伤痛的身体走走歇歇,歇歇走走,赶到院门楼下,时间差不多已将近午,后背也早被汗水浸透。苗苗毕竟年小,早将方才的危险情景抛在了九霄云外,松开蕙兰的手,一个人蹦蹦跳跳的跑到门前大树下再次玩起了彩色玻璃球的游戏。蕙兰正要翻出钥匙开门,却见院门大大的敞着,便挑了水桶径直进院;咬牙尽力将两桶水倒进厨房檐下的水缸里时,忽然听得背后有些响动,扭头一看,原来王天朋独自坐在堂屋门槛上,龇着满口白牙正朝自己笑哩。

“不是去镇街上卖你那假老鼠药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蕙兰站在厨房案板前一边舀水和面,一边没好气的问道。

“嘿嘿,今天生意好,公司开张得早,自然打烊也早。”王天朋起身凑了近来,嬉皮笑脸的说道,“媳妇,老鼠药假不假你说了不算,但卖得的钱却是真的。我给你和苗苗买了礼物哩!”蕙兰依旧没有好气,冷着脸说道:“你给我和苗苗买礼物?日头没打西边出来吧?石磙子没发芽驴也没倒沫吧?”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嘛。你不要隔着门缝看人,把人看扁了嘛。”王天朋从怀里摸出一颗糖,一支发卡,嘿嘿笑着道,“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呶,糖是苗苗的,发卡是你的。接着!”

“什么话?陈子昂的马,宋徽宗的鹰,都是好画(话)!”蕙兰哪肯伸手去接,打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三分不值二分的货,你也好意思腆着脸拿回家里来啊?你自己去对着镜子瞧瞧,人家男人都在出力流汗挣钱养家,你五尺多高、三十大几的人了,整天抄着手东游西逛,家里油瓶倒了都不肯去扶,吃个水还得我自己去挑。真不知道嫁你这样的男人干啥!”

蕙兰说着,忽然想起刚才井台上的惊险一幕,泪水差点便要涌出眼眶;与此同时,被辘轳摇把击中的额头也火烧火燎般的锐痛起来;但她并不想向王天朋诉说委屈,因为她知道王天朋根本就是靠不住的人,便仰起下巴,上齿咬着下唇,努力将泪水抑了回去。

“这是你自己不要,可别赖我不顾家啊!”背后,王天朋讪讪的收起糖和发卡,将嘴角一翘,“别看我王天朋现在混得窝囊,那是没发市。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等哪一天我发了市,哼……”

蕙兰并不理他,只管手脚不停的加水和面;背后王天朋踅踅磨磨的走来,口里说道:“媳妇,我想戒烟了,我想戒酒了,我想做个好人了!”蕙兰头也不抬的“哼”了一声:“狗要能改得了吃屎,那就不是狗了!”

“瞧不起人是不,又瞧不起人是不?”王天朋睁大眼睛说道,“是真的。我上午卖了老鼠药,拿着挣来的钱去找医生看了,医生给我开了戒烟戒酒的药哩!”

蕙兰听王天朋说得认真,不由转回头去;王天朋嘿嘿一笑,后推几步,盘腿坐在当院地上,从怀里摸出一瓶酒一盒烟摆放面前,说道:“那医生给我开了盒烟,说王天朋呀你要想喝酒了那就吸支烟;又给我开了瓶酒,说王天朋呀你要想吸烟了那就喝杯酒。媳妇,往后我这喝酒啊就不是喝酒了,那是戒烟哩;我这吸烟啊就不是吸烟了,那是戒酒哩!”

“你……”蕙兰哭笑不得,手端面盆去往堂屋,在压面机上呼隆呼隆的压着面条。王天朋寻来一只瓷盘一双筷子,独自坐在院中,两手持筷叮叮当当的敲着瓷盘,口中咿咿呀呀的唱道:

我叫王天朋,人称十二能。

虽无专利款,也爱搞发明。

接下来,王天朋停住筷子,改唱为白:“那位看官问了,我说王天朋,你都发明了些什么东西呀?嗨,这还用问,我王天朋发明的东西多了,戒烟酒戒酒烟便是其例。又有看官问了,我说王天朋,你发明的戒烟酒戒酒烟怎么服用呀?嗨,莫急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接下来王天朋又以筷击盘,改白为唱:

怀里揣着戒烟酒,兜里装着戒酒烟;

想戒烟的时候喝杯酒,想戒酒的时候吸支烟。

吸烟是为了要戒酒,喝酒是为了要戒烟。

又喝酒来又吸烟,你说新鲜不新鲜?

……

王天朋把筷子“当”的在瓷盘上狠力一敲,然后以手捂盘止住袅袅余音,回头对着蕙兰挤眉弄眼的唱道:“哎,媳妇,你说新鲜不新鲜?”

蕙兰气得发了声恨,一屁股坐到堂屋门槛上,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王天朋,我上辈子到底造了啥孽,这辈子咋就摊上你这样一个活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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