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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荷身穿粉红色的睡衣睡裤,赤脚盘腿坐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一面脖颈前伸,心无旁骛的读着放于两膝之间的《阅微草堂笔记》,一面右手摸索着捏起旁边桌上糖果盒内的瓜子放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嗑着。
“呸。”当嗑到一颗有壳无仁的瓜子时,青荷用力将空壳吐出,空壳划着弧线飘落在了床前的塑料垃圾篓内,然后信手摸起又一颗瓜子放进口内,不料仍是有壳无仁。青荷诧异的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赵夏雨不知什么时候伏身床头柜下,正偷偷的将瓜子嗑开,将仁放在自己嘴里而将空壳放进了糖果盒内。看到青荷嗑了自己嗑过的瓜子壳,赵夏雨忍不住得意的捂嘴坏笑起来。
“好你个赵夏雨,真是嗑瓜子嗑出来个臭虫,你算个什么仁(人)哪?好你个赵夏雨,真是三天不挨打,就上房坡揭瓦。好你个赵夏雨,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给本宫来这一损招!”青荷娇嗔一声,跳下席梦思,径朝赵夏雨扑去。
赵夏雨一个箭蹦蹿向卧室门口,嘴里大呼小叫着:“啊呀鸟不得了,戳了马蜂窝啦;啊呀鸟不得啦,俺家的河东狮吼啦;啊呀鸟不得了,俺家的胭脂虎啸啦!”
两人在室内兜了四五个圈子,赵夏雨最终还是被青荷揪住了耳朵,咧着嘴角求饶道:“哎哟媳妇,轻点,轻点嘛。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一夜夫妻百日恩,白日夫妻比海深。看在这个大冬天我天天夜里给你洗脚揉腿、铺床叠被的份上,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死罪可饶,活罪难免。”青荷放开赵夏雨,转身坐进了窗前的靠椅内,高高的翘起二郎腿,取出指甲剪漫不经心的修剪着指甲,“说吧,赵卿,老虎凳、辣椒水、电洛铁、蘸了水的皮鞭、三尺长的戒尺,你选哪样?”
“媳妇要不我给你跳个舞吧?”
“不看。四肢笨拙,看了白天吃不下饭!”
“媳妇要不我给你唱支歌吧?”
“不听。五音不全,听了夜里老做噩梦!”
“媳妇喂……”
青荷眼珠滴溜溜一转,忽然右手翘作兰花指状,重重的抹了一把赵夏雨的脸,口气发嗲的说道:“老公,咱家的机器全都检修完毕了?”
“完毕了完毕了。”赵夏雨赶紧回答道,“旋耕机的链轨间缺了润滑油,发动起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噪音,拖拉机的高压油管表面磨损,开动起来稍微有些漏油,我这农机专家一出面,还不就手到擒来的全解决了!”
“那开春就可下地干活了?”
“麻溜溜的,保证没有丁点问题!”
“嗯,还是我家老公有本领,老将出马,一个顶俩。”青荷说完站起身来,重新恢复了嗔怒脸色,“既然活路都忙完了,那就回答本宫一个问题吧。假若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赵夏雨哭丧着脸叫道:“媳妇,这个问题你都问过我一百遍了。何况,何况……我妈早已不在人世了!”
“呀,该死该死,怎么又忘记这回事啦。”青荷诡诈一笑,沉吟着说道,“嗯,问你什么问题好呢?树上七只鸟,猎人开枪打死一只,树上还有几只鸟?不行不行,这个问题太复杂。一户农家,家里养了一头猪一头驴,过年了是先杀猪呢还是先杀驴?不行不行,这个问题上次已经问过。那就……那就陪我下盘象棋,将功折罪吧!”
赵夏雨直起身来,咧嘴说道:“媳妇,我看我还是去顶碗吧;要不然,老虎凳、辣椒水你随便来,害怕的不是***员!”
“怎么,陪本宫下盘象棋就这么为难?”青荷伸手捏了一颗瓜子丢进嘴里,不怀好意的盯着赵夏雨说道。
赵夏雨哭丧着脸,辩道:“不是为难,可不是为难又是为什么啊?你说你的马可以走‘田’字,因为是千里马,我忍了;你说你的兵可以倒着走,因为是特种兵,我忍了。你的象可以过河,因为是小飞象,我又忍了;你的车可以拐弯,因为是拐弯车,我再忍了;你的炮可以隔空打我的卒,是高射炮,得,我还忍了。可最后,最后……你竟用我的士干掉了我的将,还说这士不是一般的士,是你培养了多年的间谍,特意派在我方这边做卧底的。这我还能忍下去吗?我说你不按套路出牌,不按规则下棋,可你非说不按套路其实也是一种套路,不按规则其实也是一种规则。我……我还敢和你下象棋吗?”
“哦,原来这样啊?”青荷笑眯眯的望着赵夏雨道,“伤天害理啊,罄竹难书啊,真得像贫下中农控诉恶霸地主一样使劲的控诉啊!”
赵夏雨:“嘿嘿……”
“当真不陪?”
“当真不陪!”
“果然不陪?”
“果然不陪!”
“赵夏雨!”青荷突然高声一叫;赵夏雨吓得“”的立正:“到!”
“说,到底陪还是不陪?”
“陪,怎的不陪?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陪,就是你拿军棋里的连长干掉我象棋里的老将也要陪!”赵夏雨说完,转身快步去往客厅里捧了象棋盒子过来。
两人在卧室窗前相对而坐,放好棋盘,摆好棋子,赵夏雨又殷勤的泡了一杯菊花清茶递在青荷手中,随意说道:“我昨个晚上路过王安平家门口,刚好看到小陶和王安平一前一后的朝向村路走去;王安平边走边说:回去告诉兴胤,有你安平叔在,一切只管放心。什么意思?”
青荷捏着棋子在手里把玩半天,忽然“啪”的拍在棋盘上,起身说道:“走,看看夏莲姐去!”说着打开壁柜麻利的换上外衣,又抓了一把瓜子在手,径直朝向门外走去。
“有……有什么事?”赵夏雨虽有疑问,然而还是亦步亦趋的跟在青荷身后。
青荷边走边道:“今个上午不是举行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会了吗?兴胤哥,哦不,钱兴胤的‘黑马’公司不是也报名参与竞标了吗?我怀疑钱兴胤在夏莲姐那里打不开缺口,就把目标转向王安平那里去了。王安平那人……哼,总之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罢了!”
“可钱兴胤不是竞标失败了吗?”
“那就更得小心他在背后使坏!”
两人穿过角门走到赵夏莲家的后院,发现赵伯冉指挥着十来个劳力打了绳杠,正将一盘石磨的上扇从架子车上往下抬卸,众人肩着绳杠一面向前挪步一面发出杭育之声;猴跳三也混在其间,口里吆喝声大,却只不肯真正出力。赵夏雨看得清楚,照准猴跳三的屁股就是一脚,喝道:“你个出工不出力的懒货!”然后上前搭手帮忙,埋怨着说道:“伯,这样的重活,咋不叫我过来搭把手呢?”
“这不是不知道你在家嘛!”赵伯冉端起放在旁边石桌上的茶瓶茶碗,准备倒茶;青荷急忙将瓜子装进口袋,上前说道:“我来我来!”说着将茶碗挨个放了茶叶,然后一一冲着开水,边冲边问:“伯,哪里来的石磨?”
“哪里来的石磨?你伯偷的呗。”猴跳三吸溜着鼻涕,忙里偷闲的转头说笑道,“可要说偷,现在上哪里去偷这样上好的石磨呢?”
“废话少说,赶紧干活!”赵夏雨在旁喝叫一声,同时抬了抬脚;猴跳三吓得赶紧捂紧屁股,转身去打绳杠。
赵伯冉仰头哈哈大笑,道:“三啊,这你就想不到了吧?这不湍河水枯,我今个早晨在河边转悠,忽然看见西岸处的沙滩有些鼓起,脱了鞋子淌水过去一摸,原来竟是盘石磨,就找人拿绳子拽了上岸,然后拉运回来!”
猴跳三推测说道:“可能是早年间岸边人家安装的依靠水力拉动的石磨,后来湍河水量变小,也就废弃下来,慢慢的被沙滩掩埋了吧!”
“很可能吧。”赵伯冉道,“我拉回来安装在院里,等开春后再买头小毛驴,不就可以自己磨面自己吃了吗?”众人大声哄笑起来,齐道这主意甚好。
安装好石磨,又喝了青荷冲的茶水,众人纷纷告退,猴跳三却磨蹭着不肯走,屁股靠了架子车的胶轮立在那里。赵伯冉料其有事,手拍石凳道:“三啊,过来,咱坐下拍会话吧!”
“伯,”猴跳三吸溜了一下鼻涕,笼手说道,“我有事找你说哩!”
赵伯冉正色训道:“去去去,辈分低的叫我伯,你咋也叫我伯?论起前三代老人们的交情来,咱俩还是同辈哩!”
猴跳三谄笑说道:“那不是咱混得走不到人前了,见人就矮三分嘛。伯,我妈是个呼噜包(气管炎),一到开春就犯病;我家里的状况你也知道,那就一个字:穷……”
“我知道我知道。”赵伯冉说着从怀里摸出两张百元大钞,道,“这两百元钱,你拿去救救急吧!”
猴跳三试试摸摸的想要去接,可是看看站立一旁的赵夏雨和青荷,又缩回了手,干笑着说道:“伯,你六七十岁的人了,我就是再不济,也不能要你的钱。我想托你给夏莲姐说句话,我在东岗上有二十多棵树,也给我按每棵二百元的价格补偿吧!”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赵伯冉也不勉强,把钱压在茶碗下面道,“村里的事,我现在一律不管不问。哎不是听说每棵树只补偿一百五十元吗?”
“可人家李大牛就要每棵树补偿二百元!”猴跳三瞟着压在茶碗下面的钱,咽了一口唾沫答道。
“不会吧,都是一个村里的老少爷们,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夏莲身为支书,怎会一碗水不端平呢?”赵伯冉诧异的问道。
“就是,”赵夏雨一面说话,一面冲着正嗑瓜子的青荷挤了挤眼,“那不可能。除非他李大牛的头格外大,腰格外粗!”
猴跳三再次吸溜了一下鼻涕,觑了赵夏雨和青荷两眼,说道:“别人是答应补偿一百五十元的,可李大牛就要二百元。李大牛放出风声了,说他有杀手锏,非要夏莲姐乖乖的拿出二百元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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