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将廉颇
祁飞见状,想来此人就是这支骑兵的统领,反正不管如何,叫一声将军总没错。
他立即恭恭敬敬拜倒在地道:“启禀将军,吾等是春申君上的近卫亲兵,奉君上命令,护送毛遂毛公入邯郸,君上要吾等亲送至平原君上府中。”
这位将军还没发话,身后那位年轻小将直接驭马上前,大声呵斥道:“这是赵国大将军廉颇上卿,小小楚兵瞎了狗眼!”说罢,一道鞭影击出,“啪”地击在祁飞后背。鞭子透过楚军战袄,力量深深地灌注到祁飞背上,一阵剧痛袭来,使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罢了。乐乘,这些军兵一路护送毛公不易,汝勿要苛责!”廉颇轻轻举矛,神色平静,那年轻小将却是收回马鞭,恭敬行礼道:“是!”,目光不善地望着祁飞:“还不快谢过大将军?!”
祁飞此时后背火辣辣的痛,这辈子可是第一次吃鞭子,这种火辣辣的感觉的确无以言述,但这让他无可奈何,乐乘虽年轻,但并非不是不名一文之人,如果对他动手,可能会破坏历史主线。
祁飞抬头时目光扫了一眼乐乘,此人白面尖颏,面相孤鸷,一双三角眼如蛇牙,隐隐中带有毒意,怪不得行事如此乖张。
祁飞放下其他心思,忍住背后剧痛,恭敬地向廉颇行礼道:“吾等谢过大将军体恤之恩。”
廉颇微微点头,目光转向毛遂,炯炯目光中流露丝丝热切之意,只听他说道:“敢问真是毛遂毛公当面?”
毛遂在先前战斗时跌坐车内,此时见到廉颇如此有礼,便跪坐还礼道:“毛遂见过大将军!”
廉颇右手长矛用力插到地上,自己轻轻跃下战马,一步步向牛车走来,围住牛车的骑兵以及内圈的捕役和快手们,均纷纷让路。
廉颇身形高大挺拔,应在两米上下,每一步走得很稳也很快,身形矫健,自有一股威仪凸显。他快速来到牛车前,双手扶起毛遂,面容极为诚恳,认真道:“毛公有恩于赵国,有恩于社稷百姓,使得围困邯郸数年的秦军腹背受敌,此乃不世之功。快快请起吧。”
他转头问着祁飞:“汝等军令是要亲送到平原君那里?”
祁飞刚才就未起身,所以继续行礼道:“禀报大将军,是要亲送至平原君上府中。”
廉颇哈哈大笑:“起来吧,汝等是楚**士,护送毛公回赵有功,一路辛劳,见吾不需如此大礼。平原君还在楚军大营,和春申君把酒谈心,他要明日才回府中。汝等和毛公可有住处?”
“是!”众人起身,祁飞用拇指刮去鼻翼上的汗水,听到廉颇问话,便双手抱拳回礼道:“禀大将军,吾等刚进城,便碰到宵小拦路打杀,还没有寻到住处。”
廉颇目光一转,着灰衣快手和葛衣捕役们,眉间微锁:“这些人何故围在此处?回城车马并非快手和捕役管辖吧?”
他目光扫向乐乘,乐乘迅速走上前,厉声道:“来人,全部带下去,押入大牢严加审问,查清受命于何人?!”
此时便有百余骑兵纷纷跃下战马,扯下绳索,将快手捕役和躺在地上干嚎的泼皮恶霸们全部捆起,随后骑着马,呼啸中拖着离开,留下一路哀嚎。
廉颇赤色披风轻甩,一步跃上牛车,对着毛遂和第三小队道:“毛公,秦军围城之危暂解,多亏汝说动楚王,该当有大功!若不嫌弃,不若今晚就在府中歇息一晚如何?吾与汝一见如故,当把酒夜谈。汝五人也一路风尘,俱来可好?”
祁飞心里感动,早就听说廉颇为人值得称道,【负荆请罪】这个成语在后世影响之大,可见一斑。
今日一见,果然说一不二,气魄非凡,是为国为民着想的一位真英雄。
封灵秀给祁飞打着眼色,他自然接着廉颇的话,行礼道:“谢过大将军,吾等敢不从命!”
廉颇此时对乐乘道:“来人,先去通知夫人,说有贵客到。吾就乘此牛车,陪毛公回府。”
“是,大将军!”一位亲兵骑马离去,之前廉颇扎地长矛和战马坐骑,均由亲兵们带离,白面小将乐乘则带着骑兵,拐向另一侧的骑兵大营。
赶车之人变成亲兵,上百亲兵铁骑排成两列缓缓跟在牛车之后,巨大的旌旗迎风招展,一面【赵】字,一面【廉】字。
赵国喜火木德,其中又以火德为主,木德为辅,战旗颜色是七分赤,三分靛蓝。不论近观还是远望,祁飞总觉得容易笑出声来,这种赤蓝相间的旗帜花纹,与床单窗帘太过相似。
从城门处去向廉颇住的北王城大将军府,需要经过大郭城的主要商业干道。
沿途中无数百姓见到大将军廉颇坐在牛车中,不论是在忙着的商贾小贩,还是逛街百姓,俱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向廉颇打招呼,廉颇也没什么架子,一一笑着回应。
毛遂一边捋着短须,一边微笑颔首,第三小队所有人倒是轻声讨论着廉颇,焦点集中在这廉颇和其他一些将军做派全然不同。
祁飞此时对廉颇极为崇敬和敬仰,这位大将军看似四十余岁,不仅英勇善战,更是真诚坦率,还礼贤下士,平易近人,怪不得深受邯郸军民喜欢。
牛车缓缓行进,祁飞等人有说有笑地领略赵都邯郸的繁华,一路都在主道上行走。主道两侧俱是大小商铺,大的酒肆坐满宾客,人声鼎沸,小的商铺也人来人往,根本看不出被秦军围困数年的模样。
只是长期战争的痕迹却非常明显,特别是现在,应为长平之战后第三年,邯郸城明显女多男少。街上赶路和那些赶车的,酒肆跑堂送菜的,甚至是一些街头卖艺与围观之人,大多是女人。这和长平之战中,被秦将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兵有关。
祁飞看到此处,心下微叹,战争的遗祸真的很大。看看那些车马行内外进出扛包搬运的,一大半都是女人,这足以说明在普通的劳工方面,男人都成了稀罕品种。
邯郸这座赵国最大城池,入城开始,便见到处是层层叠叠楼台亭榭,那些虽以木楼为主,但已出现泥土夯砖构成的大屋。一些酒肆客居之地已出现两层结构建筑,各种招徕生意的旗帜上书“酒”“客居”“食”“剑”“铁”等字,迎风招展之下却也令人耳目一新。
邯郸有沁水、渚水横穿而过,又有滏阳河临近,乃两江一河的交通要地,哪怕被秦军围困,水路也能通过舟船运送大量物资。
特别是近两个月,魏楚联军合击秦军,使得赵都邯郸围城之困大解,物资流通大大增加,百姓民生也开始渐渐恢复。只是女多男少的问题,或会影响到一两代人。
在第三小队眼中,邯郸不仅没有民生凋敝,大量食肆酒馆人流不息。牛车经过一处酒肆,此处很多人在喝彩叫好,一位说书先生正端坐几案之后,一拍惊木,便说道:“那廉颇赤着背,背上绑着荆条……”
有人叫道:“是大将军廉颇!”
很快便有人又出来指正:“那时大将军只是上卿,还不是大将军。”
那说书先生轻轻端起一只陶碗,嘬了口水酒,惊木一拍,众人俱都停止争论,只见说书先生起身对着街道作揖,叫道:“大将军辛苦!小民祝大将军身体健康,武运长久!”
众看客此时扭头,却见牛车上不是大将军廉颇,那还有谁?纷纷转身对着廉颇叫好。
廉颇起身点头,大笑道:“孔先生,汝又编排吾的不是?”
那说书先生作揖不停,笑道:“哪里哪里,都是些老典故!”
两人哈哈大笑,一众看客也兴奋地喝彩,仿佛两人对话,比说书要精彩百倍似的。
廉颇起身后便没坐下,沿途都是和他打招呼的百姓,牛车也一路晃晃悠悠进入北王城,大将军府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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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宫大殿内,宦者令缪盛轻步走入偏殿内,把炭块放入火桶中,这些烧制过的炭很快便红亮起来。
他浑身轻抖,似要抖去冬天的寒冷,随后提起火桶,放到几案附近,起身走到几案边,看着眼前那位眉头紧锁的赵王。
此时赵王已至中年,执掌赵国十年,依然勤勉有加。坊间传言秦军围都三年里,他每天依然要翻阅至少半车各地通过水路或细作送来的奏报竹简。
今天的奏报较少,最后加急送来的数枚竹简,却是紧急军情,说的是当天魏楚联军合击秦军,魏楚两军共斩秦军数百人。
赵王在看过竹简后,紧锁的眉头慢慢展开,笑着起身,对一边的年轻宦者道:“缪文,你回复平原君相:闻魏楚联军击秦胜,寡人心甚慰,赐粮千石,酒百坛,犒赏两军。请君相回都,另有相议。”
赵国自蔺相如去世之后,一直由平原君任相国。
缪文点头应下,他用青铜刀笔在一枚新的竹简表面刻下文字,并涂上朱红漆,用细绳将两枚竹简扎在一起,放在一会就要送出去的那堆竹简中。
缪文听到有人走近,抬头见是宦者令缪盛,微微鞠躬行礼,赵王此时也抬起头来,见到缪盛后大喜:“爱卿,来看看这几枚战报,寡人喜不自禁哪!”
缪盛双手接过竹简,细细阅读,其上为当日军报,读完后他长揖在地:“恭喜大王,贺喜大王,魏楚联军之胜,是积小胜而得大胜,大王可布告城内,与民同享!”
赵王哈哈大笑,头顶垂冠微摇,满脸喜色,喜不自禁:“缪文,把胜战消息让人书于布告之上,广为流传。”
缪文放下刀笔,起身行礼道:“是,大王!”
赵王起身走到火桶边,伸手微微感受着炭火的热度,问向宦者令缪盛:“爱卿,汝既是宦者令,又是寡人内侍,这没几天就要过年,宫中内外一应用度可还足备?”
缪盛点头道:“禀大王,自两月前魏楚联军解去秦军之围,各地米粮酒肉不断运至邯郸,宫中早就备下与常年相近的年节之物,就等大王赏赐群臣。”
赵王面色淡然,两手继续烤着火:“城内米粮价如何?”
缪盛回答道:“禀大王,如今城内米粮价大跌,大部分百姓都能买到上好米粮,只是……”
赵王平静地瞧了他一眼:“但说无妨。”
缪盛低头道:“只是三年围城,仍有一些百姓缺衣少食,臣下想在年节之时开设粥铺,广布大王之恩德。”
赵王面色如水,微微颔首:“是啊,都要过年节了,那就从明日起,在北城西城和郭城,多设粥铺吧,直到年节结束。”
缪盛长揖拜倒在地:“臣下替邯郸百姓谢过吾王。”
一位宦者在偏殿门口长揖拜倒:“启禀大王,臣下中官郎赵俊求见。”
“进来吧”
“谢大王。”宦者起身,轻轻拂去衣上浮灰,小步快走至赵王面前,再次拜倒:“大王,臣下有要事禀报。”
赵王目光在赵俊身上微微流连后,转至缪盛,目光微微躲闪:“爱卿退下吧。”
缪盛和缪文两人长揖后起身离开。
赵俊见两人消失在偏殿之外,笑嘻嘻地起身走到火桶边,伸出双手烤着火:“还是大王这里的火桶热,臣下家中炭都烧完了,只能找个借口来王上此处烤个火。”
赵王却是微讶:“数日前,不是叫中官送了一担上好木炭到爱卿家中吗?”
赵俊白皙的脸上因炭火温度,露出微微血色,极为俊美的面容却显得微微有些妖异,他眼神微闪:“大王,你赐给臣下那么大的宅院,里面还有仆役侍女护卫上百,大王善待臣下,臣下自然也要善待臣的属下。”
赵王闻言点头笑道:“也是,那处是蔺相府第,原本仆役侍女就多,炭火自然也不能短缺。如此罢,让中官再送五担上好木炭,十担石炭到俊卿家中如何?”
赵俊闻言大喜,妖异俊美的脸上更是露出妩媚:“谢大王”。
赵王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把:“爱卿,与寡人同饮如何?”
赵俊却退后半步,摇头道:“大王,臣下不是过来饮酒作乐的,今天过来是真有要事禀报。”
赵王眼中微有一些无奈与气愤,颓然坐下:“说吧,何等要事?”
赵俊微微一揖,轻声道:“臣下听闻那说服楚王出兵的毛遂已至东城门,臣下便乔装到了那里,却看到一群泼皮无赖,持刀弄棒的正和毛遂的几个护卫斗在一起,说是要杀了毛遂。”
赵王一惊,眼睛睁得滚圆:“寡人还没好好赏赐毛遂……有人却胆敢在邯郸城内动手,快手和捕役呢?难道是秦军细作?这些泼皮后来如何?”
赵俊微微松了口气,用衣袖微抹额头道:“大王,快手和捕役们去得晚,还在那里争功。得多亏楚国春申君派了数位军中好手保护,这才让毛遂躲过一劫。”
赵王这才长叹一口气:“毛遂现在何处?”
赵俊展颜一笑,妖异的笑容却是楚楚动人:“听闻毛遂被大将军廉颇接到大将府中,两人一见如故,还坐着牛头把臂言欢呢。”
赵王听闻却是跌坐几案边,脸色数变,目光复杂地望向偏殿之外,久久不语。
赵俊微微一揖道:“大王,臣下听闻大将军今晚要宴请毛公哩,不若大王派臣下去大将军府中,代大王赏赐毛公如何?”
“好!好!”赵王拍案叫好,“还是爱卿想得周到。晚上宴请之时,爱卿就去大将军府传我旨意,赏毛公绸缎十匹,黄金十镒,骏马一匹,美女两人,哦,再送一担上好木炭,应该够他烧到开春。”
赵俊拍手欢言:“还请大王给臣下一道旨意,臣下去大将军府也有凭据。”
赵王从几案上取出一块素白锦帛制作的空白帛书,提起毛笔,沾上炭墨后便在布帛上书写,结尾换用朱漆笔署名,再盖上赵王大印及私玺。
战国文书来往大多用竹简传书,其上刻字则是刀笔,而只有宫中旨意使用的是素白锦帛,书写则是毛笔与木炭研成的墨水,锦帛两端会缝上玉或牛角轴,以示庄重。
赵俊伸手接过旨意,放在火桶上微微烤干后,认真卷起来,塞入怀中,随后他深深一揖道:“大王,臣下这就去大将军府,大王万安!臣下告退。”说罢,他从容转身,举步离开偏殿。
赵王望着赵俊的背影眼神复杂,高声叫道:“爱卿,陪寡人喝一樽……再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