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华桥畔

慕荒和慕小溪临别安胖子，虽然他知晓自己改变不了慕荒的想法，他能做的只是合适尺度之内的提醒与关心。

“荒哥，虽然我知道，这些年的打击对你来说，很不如意，但是我想你还是能够不放弃到时候进入内院的资格，我相信以你的天赋，你必然能够轻轻松松达到破玄境的。就算清吟那丫头最后和你有遗憾，但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会有更好的。”

胖子难得脸色一正，在离别前托付给慕荒最后的一句话，便是告别。

沉寂的内心涌上一股暖流，而他只是笑笑，并未接话。

安胖子走远，慕小溪挽着慕荒的手轻声说道：

“荒哥哥，虽然胖子说的就是我想说的，但是我也不想看着你这样堕落下去，如果实在不行，能不能让爷爷为你做主啊。”

慕荒自然听得出这里的爷爷是慕贤，他宠溺地摸了摸慕小溪的脑袋，柔声说道：

“没事的傻丫头，不用麻烦爷爷啦，我觉得当个普通人挺好的啊，有慕家的庇护，我可以一直安度过完我的人生，也不用想着修玄世界的那些烧杀劫虐，狼子野心了。”

“可是.......”

听闻慕荒仍然如此，慕小溪有些气鼓，想要接着说却被慕荒用食指竖在了自己的唇边。

“走吧，我该送你回房了。”

慕荒一行人回到家中早已接近傍晚，送完慕小溪回到房屋时，他并未回屋，而是去了爷爷的房间方向。

看着后院正北的房间，慕荒驻足良久，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古朴却弥漫着木香，似乎内心挣扎了许久，眼眸闪烁，最终他还是轻轻敲响了门。

“爷爷，在吗？”

……

河州古城，月华桥畔。

熙熙攘攘的行人来往，络绎不绝，哪怕是夜色笼罩于这片天地，却并未压制住尘世的喧嚣。

万家灯火照亮月华桥边的小贩商铺，不少的人相互擦肩而过，挑选着自己心仪的礼品和吃食。

一位七八岁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穿着破败的衣衫，黝黑的小脚随意踩着早已破洞的草鞋，向周围路过的行人乞讨着，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肩膀上，停留着一只洁白无瑕的鸟雀，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叔叔阿姨们，行行好吧。”

小男孩如同摇着尾巴的小狗一般可怜，跪在地上，伸出黝黑的双手作乞讨状，而男孩肩上的白鸟，也会张开鸟喙，发出清亮的叫声。

大多数并未理会，大多数都是尚未修玄的平凡人，连自己都无暇顾及，更何况福泽他人呢。

但也有少数拥有善心的人们在他面前放下一两个玄铜币，随后小男孩连忙弯腰道谢。

“真他娘晦气，又被那老酒鬼轰出来给他买酒了。”

安胖子像个肉球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在河边，左手提着刚打好的酒葫芦，肥胖的右手捏着为数不多剩着的玄铜币。

安胖子数了又数，突然作状哭了出来，仰天痛吼道：“你喝酒就算了，他娘的还让我用自己的小金库。”

“崩！”

“哎呦，谁打我？！”胖子的哭声戛然而止，用右手连忙护着自己的脑袋。

浑然未觉手里仅剩的六个玄铜币掉落了五个，玄铜币与地面碰撞的金属声，清脆至极的声音将胖子的神经拉了回来，全然忘记后脑的疼痛了。

“我草，我的钱！”

安胖子惊慌地叫了一声，连忙去见地下滚落的五个玄铜币。

最后一个被大拇指和食指下意识紧紧捏住了，安胖子连忙往前拱去，待得那五个玄铜币停下，正巧不巧滚到了小男孩的面前。

小男孩如蒙大恩，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谁给的铜币，便欣喜上头，两只黝黑的手抡了个大圆，一起将面前的玄铜币扒拉到自己的面前。

抬起头便双手作揖抱拳，用自己熟练的口吻表达着自己的感谢。

“谢谢叔叔阿姨，谢谢叔叔阿姨。”小男孩嘴里的词像烫嘴的山芋一样，一咕噜地说完。

而他的面前，本被照亮的位置，突然有点漆黑。

定睛一看，是一个满脸肥肉的胖子紧蹙着眉，快被脂肪挤进里面去的小眼睛迸射出吃人般的光亮。

“对不起对不起，谢谢哥哥。”小男孩自以为称呼他太老气，连忙改口。

“谢你个头，我明天的包子钱！还我！”

安胖子浑厚的嗓音吼道，从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和风力竟让小男孩往后本能地缩了一下。

就连小男孩肩上的白鸟也受了惊，扑棱着翅膀飞落在地上，剧烈的扑闪着翅膀，仿佛想要把粘上的唾沫星子落下来。

“哥哥，你这，给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你这俩包子的善意我会记你一辈子的。”

小男孩瞬间将那五个玄铜币抓在自己手里，生怕胖子动手抢回去，怯生生地说道。

“俩包子？这都能买五个了，我这体型，一早上吃五个都委屈我了！”此时的胖子当然是悲从心起。

本来就被那个杨老酒鬼敲诈了一笔酒钱，自己骂了一句发泄一下，不但被爆了头，自己的钱也没抓住，自己下意识捏住的这一个玄铜币，俩包子都买不到了。

我他娘的恨啊！

“没事没事，等我以后富裕了，我一定不会忘记你昔日的恩情的。”小男孩黝黑的脸上突然弥漫起了笑意，露出纯白无瑕的牙齿。

“等你富裕，我都富可敌国了。”安胖子现在心里早就恨得牙痒痒了，正欲伸手去掰开小男孩的手。

“严皆安，你这为了几枚玄铜币，犯不着吧？”

突然略带嘲讽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安胖子收回伸出的手，一脸恶狠狠地瞪向来人，可不正是史桐嘛。

哦，旁边还有苏清吟。

此时的史桐潇洒惬意地拿着折扇，一身白衣无暇，身形欣长，腰间的金色束带透露着自己的奢华之气。

苏清吟一袭淡青色长裙，长裙掩过脚踝，恰到好处地铺落在地上，宛如画中仙女的出尘气质，带着一股清冷，抛却人间烟火的气息，不惹尘埃，出现在安胖子的眼前。

若不是安胖子对史桐这人不感冒，他也说不定叹声郎才女貌。

“碍着你的事了吗，滚开！”安胖子扫了一眼史桐便不耐烦地叫骂道。

“真是牙尖嘴利啊，胖子，要不是你和清吟从小相识，我定让你好看。”史桐轻摇着折扇，嘴里却发出恶意的言语。

“哟哟哟，你是觉得自己九脉境独步天下呢，还是你那所谓的八品天赋傲视群雄啊。你口中心心念念的清吟可是九品天赋呢。”

胖子不甘示弱地回嘴道，若不是顾及苏清吟在旁边，他早就破口大骂这个衣冠禽兽了。

每个家族中都有天目石能够测量通脉境的玄力天赋，而史桐和苏清吟的天赋则是早早就经过学院的认可，分别为八品天赋和九品天赋。而这正是他俩能够名传河州古城的底气，如今无人不知史桐和苏清吟两人天赋绝伦，想必比当初十二岁的慕荒也是不遑多让吧。

“我自然不敢如此夸大自己，只不过我和清吟未来也有夫妻之实，不分她我。”史桐侃侃而谈道，仿佛一脸优越感想要从胖子脸上看到一丝忌惮。

“更何况，我和清吟极高的天赋，自然是由天材地宝为我们洗筋伐髓，想必你那位至交好友慕公子，也并未知道，我和清吟曾泡在药池一起——”

史桐所说，本来是史家给予这两个小辈的见面礼，不知史家从哪里求来了阴阳洗髓丹，此丹药分为黑白两色，一半为黑，一半为白，而此丹的服用药力极为暴烈，如果不是具有强大的平衡调和之力，就只能化水之后，一男一女各吸收丹药的一半方能发挥最大的药效。

但是曾因苏清吟的极力反对，以及苏齐昊认为，虽有定亲之实，但并未拜天拜地的过门，所以两人最终各取了药池的一半分开吸收。

但是苏清吟此时也没有想到，史桐的出言不逊竟如此荒谬。

“住口！”

一直未说话的苏清吟，冷冷看着史桐，杏目圆瞪，那双本清冷平静的美目里仿佛要冒出火来。

“清吟，你。”

安胖子说实话也没想到史桐会说出如此言语，因为他毕竟知道苏清吟从小也对慕荒有着极深的情愫。

但哪怕不靠谱如他，他也知道，两位家主之间的共识，并非他们后辈所能左右的，而他家里的老酒鬼，哪怕斗转境强者，也不能干扰其意志。

所以他也曾不止一次劝过慕荒放下，对于史桐未来和苏清吟结为夫妇，也不再抱有任何转机的希望。

对于史桐所言，安胖子自然也有些怀疑，但也并非无可能。

“他说的，是真的吗？”安胖子缓缓问道。

“我……不是，胖子，你别信。”苏清吟眸光之中突然闪过一丝慌乱，竟有些语塞。

“算了，你跟你荒哥解释吧。”安胖子有点失意地摆了一下手里的酒葫芦，转身便不理二人，径直离去了。

“哎！哥哥，你下次来我赔你一根羽毛——”小男孩自然没那么多心思，看着胖子走远，心满意足地把玩着手里的铜币，但还是象征性客套了一下。

“谁他妈要你的鸟毛！滚！”破骂声从远处传来，以胖子的听力，自然还是听得到的，可想而知胖子心中是多么的恼怒。

我还舍不得我的羽毛呢。小乞丐心里嘀咕道，默默把玩着那五个玄铜币。

严皆安走远，苏清吟早已气结，不再言语，只是用一种极其冰冷的眼眸看着史桐。

“清吟，我失言了。”史桐歉意道，而他自然也没想到，自己胡诌的海口不仅惹怒了安胖子，同样也惹火了旁边自己爱慕已久的女人。

他自然是知道，女子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贞操。

“史桐，我和你，从未有过肌肤之亲。如此轻薄的话语，我希望不要再被我听到第二次。”

撂下恶狠的话，苏清吟竟摆袖转身，一瞬之间，身影便消失在了史桐和小男孩的视线里。

史桐僵硬了两息，似是笑了一下，收起折扇，接过凌虚而下的树叶，握在手心，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过了半晌，原本脸上充满着的歉意烟消云散，转而代替的是莫名幽深之色。

可你，又怎么逃出我的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