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
第十五章
丁浩然抬起头,过了这么久,终于坦然直视薛寄云。
“我为何嫉妒三郎,自然是因为”
他谑讽的一笑,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偏执和浓郁的阴翳不甘。
最开始跟薛寄云相交的分明是他。
时人崇尚翩翩如玉公子,锦衣貂裘,气度自华,容貌只是锦上添花,而薛寄云偏偏除了一副雪肤花貌外别无所有,不仅给人一种妖妖湄湄的柔癕之感,又常常躲在角落,畏畏缩缩,令人不喜。
丁浩然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他主动走过去,与薛寄云交谈,堂而皇之成了他“唯一”的朋友。
可是没过多久,薛寄云的身边竟然多了几个会同他说话的公子,每次丁浩然走过来后,他们都会散开,不知道背着他们说了什么,丁浩然似乎能听到他们心中的讥讽。
待到别人走后,薛寄云还是那样天真地对着他笑,笑容清浅,梨涡若隐若现,但丁浩然心中厌恶透了。
烦死了,怎么会有人笑得如此蠢。
别笑了。
别对着别人笑。
他在心里放肆叫骂着。
可是薛寄云还是那样,不管有谁来同他说话,他都是一样的好脾气,不懂得拒绝,也不说别人的不是。
伪君子
丁浩然恶毒地想,不如就让他恢复最初的那副样子好了,不受人欢迎,永远不会被人看见。
这样
他就只会对着他一个人笑了。
“因为你蠢,你这么蠢,还有崔世子同你交好,凭什么”
丁浩然话音未落,眼前一晃,狠厉带风的一拳已迎面而来,瞬间他的鼻子里喷出两道殷红血柱。
“谁给你的胆子诋毁三郎浩然兄,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珍惜。”
崔雪游先兵后礼,将人打趴在地,还嫌那血弄脏了自己的手,仆从见了立马拿了手帕过来,待他正要擦干净时,脚底下传来一个声音。
“你也蠢不,你更蠢,愚蠢至极,堂堂清河崔氏嫡支公子,竟然轻易相信了我编造的谎言,哈哈哈哈”
崔雪游脚下下了狠劲,丁浩然的脖间爆起青筋,脸涨得紫红,突兀的眼珠睁大了,死死地盯着吓傻了的薛寄云。
而此刻的崔雪游脸上寒若冰霜,眸中却淬出浓浓的烈火。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何动作。
“雪郎”倒是杨家公子上前一步,将崔雪游拉开,另来了几个公子把瘫成死猪样的丁浩然挪到一边。
崔雪游才从那阵后怕中醒过神来,脸上的戾气瞬间消散开来。
他想到了什么,回头张皇地看向薛寄云,平日里多情的桃花眼垂下来,看上去脆弱万分。
彩云易散琉璃碎。
崔雪游步伐沉重地走到薛寄云身边,一时胆怯,竟不能言语,只是用细犬一般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薛寄云,仿佛要得到神明的垂怜。
丁浩然被丢了出去,他是丁家的一个旁支庶子,便是被打了也不敢吭声,当然他也不会去,他跌跌撞撞地走开,只要回想到方才崔雪游的神情,再痛也觉得十分的痛快。
其他几个公子见状,也纷纷告辞,约好来日再聚,最后把厢房留给了二人。
崔雪游慢慢挪过去,坐到薛寄云身侧,斟酌了半晌,慎重开口道“三郎,当日害你被祭酒罚去抄书,事后我亦后悔万分,生辰那日本想向你请罪,可是那会儿我心中忧思辗转,竟喝得大醉,做出张狂放纵之态”
起初,崔雪游觉得薛寄云像他幼时养过的一只狸奴,怯生生的,声音大点都能吓他缩回去。于是有一次他找到机会帮他捡起了书卷,从此多了个尾巴。
后来他明白了,狸奴是狸奴,三郎是三郎,狸奴喂熟了便认他做主,三郎却不一样,并不是给点饵食便能随便跟他回府的。
薛寄云在他心中,逐渐描摹出了脸,那张脸幼嫩可爱,却又娇艳欲滴,而后是双臂、手、肩膀乃至整个身体,直到他意识到的时候,不知为何开始时时回想二人的相处细节。
崔雪游心中惊骇不已,开始一次次的试探,这时外面传出许多薛寄云的不堪之语,说他攀龙附凤,国子监中的世家公子都被他结交过;还说他有龙丨阳之好分桃之癖,水丨性杨花不知廉耻
他为此与传闲话的人吵了一架,谁料想,回头找薛寄云时,他正跟一个公子亲昵地站在一起,手里似乎还拿着对方的画卷赏鉴。
崔雪游怒火中烧,他那段时间总是易燥易怒,见不到薛寄云便想要发怒,见到了又无端燥热,总让人不舒坦,那次他的不满达到了顶峰。
这时丁浩然找到了他,作为薛寄云曾经的好友,他口中的薛寄云劣迹斑斑,与那些流言蜚语都对上了。
崔雪游魔怔了似的,彻底着了对方的道。
后面薛寄云被祭酒罚了,那日他见薛寄云在廊下抄书,寒风瑟瑟,小小的身子衣衫并不厚重,一笔一划却写得认真。
崔雪游便是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何为心痛。
“是我之错,三郎,都是我之错失,你能原谅我吗”他放软了语调,低低地诉说着歉意,那不过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却仿佛是横亘他们中间的一道天堑。
薛寄云实实在在地怔住了。
他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离奇的故事,甚至他都快忘记丁浩然长什么样了,自从被丁浩然污蔑后,他就自觉把这个人从脑海里划了出去。
毕竟他的脑袋里装不了太多无关的东西,会影响他背四书五经的。
见崔雪游头都快垂到自己胸前了,好似十分愧疚,薛寄云连忙一把按住,他装模作样轻咳了两声,拿足了腔调道“咳咳,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
崔雪游眼睛亮亮地抬起头。
“就是、就是我们不是要去淮南吗”他只拿乔了一句,先前的气势便荡然无存,立刻缩起尾巴,细声细气道,“若是雪郎能为我谋求王府内一官半职就好了,我还未做官,长兄和二郎都有功名傍身了。”
他说着挽住崔雪游的手臂,生怕对方跑了似的,讨价还价“我也不要什么大官,王府里最大的官是什么来着,我只用比二郎高一点点就好,他不过是个从六品芝麻官罢了”
崔雪游听着他的话,端坐起来,目光严肃。
薛寄云一愣,忙松开他的手,看不懂他的神色,心中不由得有些惴惴,紧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该不会不同意吧
那他就不要跟他去淮南了,去了什么都没有,还不如薛府呢。
薛寄云在心里忿忿不平地想道。
“王府的禁军我可以调动,官职我也可以安排,你想要做官,我给你便是。”
薛寄云听得喜不自禁,不由得又黏上去,晃了晃对方的胳膊“真的吗雪郎,我要当官了,我要当官了,我可比二郎厉害多了”
“是,是”崔雪游连连应了好几声,哄得薛寄云如飘在云中,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但很快崔雪游便皱起眉头,有些受伤地看着他,“三郎,难道你对我没什么要求吗”
还能有什么要求薛寄云疑惑地看着他,做官已经是他此生最大的梦想了,崔雪游都能帮他实现,他实在不知还要提什么要求,但见崔雪游好像不是很满意的样子,薛寄云也有些伤脑筋。
“你这样就很好。”薛寄云仰着一张小脸,他望着崔雪游分外俊美的脸,忍不住想前凑了凑,差点蹭到对方的下巴,而后慢吞吞道,“若是你还不乐意的话,便多带我出去玩,我想吃糖角儿。”
他声音丝软中带着点娇,自己不觉得,崔雪游却只觉自己半边身子都酥了。
糖角儿没立刻吃成,从竹里馆出来,二人上了马车,崔雪游带着薛寄云出了城。
“我们要去哪里”薛寄云掀开帘幕,好奇地打量着越来越荒凉的道路,迟疑道,“晚上不回去吗长兄若是回来没看到我,岂不是要生气。”
“圣人病重,他这两日应当是出不了宫,”崔雪游安抚道,“崔家在城外有处庄子,趁着我们离开上京之前,带你来逛逛。”
“圣人的病那么严重啊”怎么除了薛丞相,连薛陵玉都被留在宫中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昨日入宫听姑母提了一句,左右不关我们的事,三郎,你无需担心那些,便是天塌了,我也可以护着你。”
“嗯。”薛寄云点点头,放下帘幕坐了进去。
马车行了约莫两个时辰到了庄子,薛寄云下车一瞧,光门口的两个石狮都能瞧出富贵已及的气派来。
庄子依山傍水而建,山上有活泉,水流淙淙而下,聚成一方碧色池塘,周遭花草树木,各有规章,想是有专人在此,打理得井然有条。
“后面有一处浴池,水自泉中而来,温热舒怡。”崔雪游将人带到山脚下的院子里,进去后便有婢女过来伺候。
薛寄云坐马车坐的有些累了,脸上浮出点点倦色,崔雪游提议道“坐了这么久马车,估计你身上都不舒服,先去泡会儿再睡吧。”
婢女早已准备好了酒水点心在浴池旁,薛寄云起身跟婢女走去,刚走了两步,转身问道“雪郎不去吗”
崔雪游神色不自然地回“三郎先去,你泡完了我再去”
他可不想趁人之危
薛寄云没多想。
刚到池边,两个婢女过来,帮他褪掉衣袍,露出白嫩而光滑的身体,剩下亵丨裤时,薛寄云红着脸摆摆手,小声道“不用了,二位姐姐,你们都下去吧。”
待到婢女们出去后,周围没了人,唯有轻微的风浮动着四周垂挂的纱帘,薛寄云小心翼翼地下了水,水温而不烫,刚一进去便舒服得浑身发软。
他在里面泡了一会儿,差点睡过去,又一个激灵醒来,只觉腹中空空。
转身来到池边,刚准备拿块糖角儿来吃时,身后的水池骤然响起一点水花溅起的声音。
薛寄云一愣,竖起耳朵想要再听时,一阵馥郁的药草香飘到面前,接着从身后伸过来一只白森森的手,捏住薛寄云的下巴。
“又见面了,小美人儿。”阴柔森冷的声音在耳边骤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