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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新年的钟声清脆又悠远,过年像翻过一页书似的轻快,人却莫名奇妙徒然增加了一岁。仔细想来是令人惊悚的,岁月无情,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了。乡俗中有守岁习惯,除夕夜一家人围在一起吃茶,闲话一年喜乐收获得失,其实,守岁本义是惜时、惜福。

在鞭炮和锣鼓声中,陈汝卓从沉沉的酣睡中醒来,看看时钟已是八点多,伸了个懒腰,一面从铜床上爬起来,一面考虑先到哪里拜年?

心情愉悦的陈玉堂到芝山上逛一圈回来,尽情呼吸新鲜空气,回到家里,穿戴整齐。大年初一他有例行公干,准备陪同疯子市长深入第一线,向假日仍坚守在岗位上的神医们拜年,瞧儿子睡眼惺忪从楼上下来,便与早早等候在家里的司机赖清流交换了这样的看法,如今的年轻人八字真漂亮?

衣着体面的老轿夫西装革履,他比预定时间早半小时到芝山别墅接领导,他点头同意,这大年大节,不让他们睡觉还能干些什么?

陈汝卓忙向师傅拜年,端茶送糖果,祝福新年如意。衣冠楚楚的陈玉堂特意紧紧项上的条纹领带,特别吩咐一句,家里来客,需好好招待。芝山别墅向来门庭若市,各路江湖角色均具可怕的趋光性,他们都是冲着陈雷公那神奇魔力而来的。在老子跟前他就是一只小耗子,点头答应了。

赖师傅关心他的伤情,他轻轻转动手腕给显示运动功能恢复良好,一面说不碍事了。他们喝了杯茶,一起出门去了。

鞭炮声一阵接一阵,锣鼓喧天。香城的各路锣鼓队水平良莠不齐,巨龙从别墅门前经过,锣声听起来像送葬队伍中的丧锣,真是一群蠢蛋。幸好鞭炮声此起彼伏,它倒是很好地掩盖了拙劣的锣鼓队敲打出来的丧气。

李阿卿凑趣情趣浓重,也吩咐儿子赶快燃放鞭炮,有这一挂响亮的鞭炮声,这年就过得十分热闹。陈汝卓喜欢热闹,阵阵的爆竹声中更深地体会年味。主流媒体某些天才评论员对燃放鞭炮行为罗列了十多条罪状,迷信行为、污染环境、危害儿童安全、影响胎儿发育等等,甚至要求进行立法全面禁燃禁放,十足的州官放火行为,不值得称道。

天长市长要求对视觉空间立法、对阳光立法、对呼吸空气立法,那么天才评论员们的倡议就未必不是天才的见解了。看着远去的舞龙队,断定明年春节,恐怕就未必能听到如此响亮的鞭炮声了。果然,第二年整个香城就禁止燃放鞭炮,

有一种非常时尚的认识,电视是人鬼情,非常在理。因为答应在家招待客人,陈汝卓只能无聊地接受电视的‘愚乐’教育,对于暴牙主持人能拿到金话筒大奖他完全肯定她有天大的本事。

门铃声意味着客人上门拜年,令人意外的是五中校长书记一块儿到芝山别墅向他拜年。此举令陈汝卓很感动,难怪大年初一香城的太阳是从西面的鼎山出来了。

金海象嘴上只有一根獠牙,那张脸看上去颜色更深了。对肝脏出现的微小奇妙又颇具哲理的疾病,他从政治高度上进行保密,只能在个人主治医生的保险柜中找到病历卡。他检讨了工作中的小纰漏,将节前的慰问延至节后,并表达了深深的歉意。肖书记则关心他的康复情况,伤筋动骨,至少得有百天才能康复,并吩咐多休息。

领导深入普通职员家已属非常罕见,陈汝卓自然客套两句,表示不是大伤很快就会完全康复,并再次感谢领导关心。

李阿卿在楼上听到客人上门,特意下来问候一声。陈汝卓忙介绍了两位领导,莫名的原因令金海象黑脸中透着浓重的愧色,他倒像一个小学生似的完全失去了自信,他又唠叨一遍来意,并请求夫人的批评。她的宽容、谦恭是一惯的,她并没有抱怨学校领导的漠不关心,将心比心,还是很感激他们的关心。

他们找到一个时尚话题,物价飞涨,一斤盐会不会卖到十分块钱呢?这是李阿卿心里最担心的,同时感慨民生艰难。

一向被同仁视为愚夫的书记肖清岚并非蠢才而是善于藏拙,在私人场合终于勇敢地冒了头,讲了一句非常有水准的话,他说:“庄周治国,连吃水都会发生很困难。”不由地令陈汝卓对他另眼相看。

公认的老实人其另一层深意是没长脑子,事实并非如此,谁没思想?全世界都是傻瓜吗?都可以随便愚弄的?书记仅仅是缺乏胆量被金海象当牙签使了,以后陈汝卓对他十分尊敬。

遗憾的是他们没有进行更深入探讨庄周治国种种祸害,两位领导借口向其他老师拜年告辞了,临走还留下一个红包,十分有意思。

老虎不出更令李阿卿颇感奇怪,瞧儿子送客回来,她一面喝茶,一面开着小玩笑,难道他不去向老丈人拜年吗?

“这是一个好主意。”他说。他向母亲要了几个红包袋子。

“你包什么红包?”母亲李阿卿舒心一笑,问了一句。依旧习俗,未结婚成家算是孩子,无需给长辈后辈红包。陈汝卓没说什么,他将红包当成年趣,是孩童幼小心灵中永恒的记忆,这点他深有体会。由于答应老子留在家里待客,哪怕心儿插上翅膀飞走了,他只得耐住性子。

这时,几位小学同仁到芝山别墅向李老师拜年,他阿姨长阿姨短地向她们拜年,端茶上糖果,然后回避到内屋看电视。她们嘻笑着谈论最时尚话题,又向她讨喜糖。当李阿卿表示尚未有任何好消息时,热心的同仁倒是大年初一就奋勇保媒,某位同仁有个查某仔长得如天上仙女,初二就能安排年轻人见面,这真是一群非凡的热心人。

她美又美在哪里呢?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总是如此迷人,客厅里一群人的高声谈论令他想到马庚乐。期待是蓝色的,心里胡思乱想,大厅里的谈笑声一句也没听见。

一阵风打乱了他的思想。吴小仪浑身一团火似的,突然出现在他跟前,把他吓了一跳,没瞧仔细了还以为是花蝴蝶呢。

“想什么了?痴痴呆呆的。”呆即是智。她笑盈盈的浑身充满朝气,她不无嘲讽地问。

“刚来吗?新年好。”陈汝卓不介意她的嘲笑,笑了笑向她拜年。外面阳光灿烂,鼓声振天,非常热闹,而他反而遗憾地呆中家里实属异类。

他听到了母猫的小嗓子,知道是全家一齐到了。母猫到处嚼舌、告黑状飞舞着利爪是最令人恐怖的,她甚至将小仪前额上的疤痕定性为影响一生幸福的恶梦,这样他就不折不扣是一位罪人了。他想检查一下小仪的前额是否真的留下痛苦一生的疤痕?幸运的是没有留下大块疤痕,心里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又询问膝盖上的伤是否痊愈?她轻轻蹦了一下,这是最好的证明。

陈汝卓从屋里出来,给小姨、姨丈拜年。

母猫一身非凡装扮归功于其独特的审美情趣,她是主动将自己包装为马路爱神,一头黑发竟染成金黄色,上身是浅蓝色牛仔衣,下身是黑色超短皮裙,脚蹬一双长统靴子,如果夜里穿往在闹市里,会有多少色鬼主动上前搭讪只有天晓得。她如此怪诞装束也令李阿卿哭笑不得,黄土埋都到脖项上,快进棺材之人,犹如此不正经。而她不接受任何人的批评属执着的驴性,自认十分漂亮又属于猫性。而陈汝卓甚至打趣至少她应该受邀上春晚显露她的才气,让全国人民欣赏伟大的工农兵英姿,遗憾的是那些导演们都是瞎子。母猫尖而奇特的假嗓子关心他手好了没有?他客气地表示很快就痊愈了。

吴家最重要的接班人吴小献没有到芝山别墅拜年让李阿卿很意外,特别关心一番。母猫倒是很得意地介绍起来,非常稀罕的特例,回家过年,他竟然没有通气把女朋友也带回来了。天未亮,两位年轻人就去登山了。放荡的母猫尚未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就意识到自己快当奶奶了,更令母猫哭笑不得的是她竟然和她说国语,她表示自己不读书、不识字、听不懂,并担心该怎么打发以后当奶奶又听不懂国语的小日子?

人品、谈吐、修养是李阿卿最关心的问题,至于中国人丢掉的自信她倒是不怎么担心,“人长得怎么样?”她笑着问。

“很普通,矮矮的,胖胖的,脸型很福相。”母猫笑道。

听说小献把查某仔也带回家令陈汝卓十分好奇,至少得找个机会到七里香瞧瞧他为什么舍弃江南美女而钟情于北方大雁?

吴锦山和他合得来,他们共同聊起时尚话题。全市河沙的垄断经营确有其事,思想保守的他对此混账事深恶痛绝又不敢公开谈论,转而谈论起春晚来,为什么总感觉晚会一年不如一年?原因就是象母猫那样的天才被导演们拒之门外了,这当然是陈汝卓的一句玩笑话。而吴锦山的一席话解开了他心头的疑团,他说,“大家都闭嘴,没人敢说,没人敢写,还能指望什么?”这就是症结所在。

母猫的脑容量小却喜欢插话,发表惊人见解,她就认为晚会很好看,并为此熬夜至凌晨才睡呢。他瞧了爱神一眼,没驳她的面子,他拿这头会说话的大象没办法,明明是喝醉了酒,像猪那样呼呼大睡,却在这里胡说八道。

吴小仪没有参与讨论是家里多了一位陌生人令她不习惯,到草寮尾去找陶璧。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随丈夫到乡下过孤独的无聊的新年了,这被她认为是对安逸的骄傲的城市优越感的无情背叛。不过她的结论却很有代表性,她说:“年年都那几条老鱿鱼,也炒不出什么新花样。”陈汝卓认同她的见识。虽说是春满人间,百花园里却没有几朵好花,这是不争的事实。

吴小仪欣赏水平显然也提高了,那此自我标榜为是一级功勋演员的老鱿鱼怎么就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

一狗吠声百狗吠影,这是破病之所在,吴锦山也意识到简单的工农兵文化的最可怕结局是文化堕落,但他什么也不说,这就是他的小哲学。任何人都是有思想,压制思想则是反人类罪。

陈汝卓一直认为姨父是位爱摆虚谱的人,并不怎么信仰。交流几句,又觉得他的确胸中有术。

众人谈论着新年趣事,李阿卿瞧小仪坐得不耐烦,让她上街去逛逛。吴小仪的心思只有母猫知道,她在等着和帅哥一块儿上街,他是她的小翅膀,只有和他一块儿厮混,花儿才会更红艳开放。他不出门,她竟也提不起一丝兴趣。芝山别墅的富贵逼人,让吴锦山有一种莫名压抑,渴望尽快结束礼节性拜年,只有空旷处才能神清气爽。母猫一面抱怨他们是两个催命小鬼,大过年的才喝了一杯好咖啡,难道他们就不会享受咖啡清香的慢生活?一面拿上皮包尾着小尾巴告辞出来。

李阿卿吩咐他们早点回来,在家里吃午饭。母猫爽快地答应了,一股欲火在灵魂深处燃烧,母猫还指望在芝山上逮到红色男爵,尽情放荡一回呢。

吴小仪又再缠着帅哥,逼他一块儿上街。陈汝卓推脱不掉,只好拿老神仙的告诫搪塞她。一时恨得咬牙切齿的吴小仪全面继承了母猫的毒基因,诅咒他该两条胳膊都脱臼,不过她很快就后悔了,大年初一,不该咒骂人。

他们才走一会儿,马庚乐和吴惠珍到了芝山别墅。

两朵花儿没有电话通气的出现令陈汝卓欢喜的象孩子似的,一面向她们拜年,一面搬出特级猕猴桃、火凤凰、台湾芭乐等一大堆珍贵水果。邹秀回家过年,李阿卿只得亲自下厨房,忙出来向她们拜年。又让她们留下来吃饭,自己又进厨房里去了。

马庚乐也跟进厨房,听说阿秀回家过年了,也捋起袖子,欲帮忙,被李阿卿推了出来。

第一次到芝山别的吴惠珍竟萌生悔意来,觉得自己是头号傻瓜,从马庚乐熟门熟路的情景判断不知那查某来过几次?这真是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吴惠珍身穿一件黄色夹杂黑斑点的毛皮外衣,看上去像只花豹子而不是乌鸦,这教陈汝卓觉得十分有趣,简直忍俊不禁。

“你找到新幽默了?”

“没有,你发现花豹进城了吗?”幽默了一句。

“那是波斯老虎。”马庚乐听后,也说了一句。

瞧他们合伙欺负自己,吴惠珍有意见了,马上提出严正抗议。马庚乐只得道歉,不过她表示自己是讲真话的人,吃亏也就在所难免。

家庭作业做多了水自然变浑,吴惠珍粉脸变厚,暂时饶过他们。她第一次踏进芝山别墅,富丽堂皇像皇宫似的豪宅几乎晃瞎了她的小眼睛。而当陈汝卓表示它是一间乞丐寮时,她不免惊诧,并认定是世间最高档的乞丐寮。

很快适应环境的吴惠珍最渴望弄清楚的事实是马庚乐来过几次了?这个小秘密马庚乐怎么好启齿,只好装愚,笑而不答,气得她瞪大双眼,发誓要报此仇。

马庚乐一身灰白西装,内穿一件红色的衬衣,粉脸色看上去更白皙,怎么看也看不够,一双眼睛更凝结着山川河海之灵性。

人生一寄,不论陋室或豪宅他都不嫌弃,这是他始终不变的哲学。人立天地间,只要自力更生就值得敬仰。他总是对收破烂的、摆摊的、甚至于拉大粪的人充满敬意,他们不坑、不骗、不偷、不抢,靠勤劳的双手吃饭,活得有尊严,这才是真正的人,也无愧于做人。时不时的反省让他意识到自己是一条可怜的蛆虫,十分可耻。内心充满愧疚,而最糟糕的地方是他又缺乏离开此大树余荫的勇气,内心总是交织着矛盾与痛苦。这种可怜的想法甚至未曾与马庚乐交流过。

对于陈汝卓的想法,吴惠珍倒没有当场反驳,而仅仅表示他这是假清高。

吴惠珍这只口舌无德的黑乌鸦真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本事,她说:“这大厅太逼了,老虎太凶,坐在这里很不舒服,感觉像是白虎堂。”马庚乐听她两句话,几乎吓得目瞪口呆,也不知那憨查某头脑瓜长在哪儿了?饭可以乱吃,话可不敢乱说,而且是如此出格的话。

“是真的?我怎么没感觉?”习惯成自然,陈汝卓自己没感觉,令他惊讶的是这话程小凤也说过,他说。

“嚼舌查某,就你舌头长。”马庚乐只差抽她两个耳光了,庆幸的是他母亲没有在场,她说。

吴惠珍倒是很得意,并且振振有辞,只有好朋友她才愿意说呢。陈汝卓回头瞧瞧厅堂上的猛虎图,的确是事实,不知她怎么就如此尖眼了。

三楼的独立空间又令吴惠珍又惊诧又妒忌又羡慕,这舒心的新年她突破层层障碍公开与康桥同居,与老子说话她的小腿甚至不停地打哆嗦,为一间婚房不惜与康桥打得鼻青脸肿的,而某位高人竟自称豪宅为乞丐寮,他竟不觉得无耻?

少了康桥令陈汝卓感到十分遗憾,他提了一个小建议,邀请康桥到芝山上,大家共饮一杯。

“你无手,他无脸,怎么敢出门?”吴惠珍随口拒绝了。

“你是哪一个量级的拳击冠军?”陈汝卓想到上次的角斗她可是不幸受伤,因此讥笑道。

“犯一次错,永远是罪人吗?”陈汝卓揪着小辫子不放令她恼怒,她说,“让我瞧瞧你的手臂?”说着去捋马庚乐的袖子。

他们抬杠不关她什么事,马庚乐挥手打落她的小爪子,并希望别扯上她。而她的惩罚则是把玉手探到夹肢窝里,哈她痒痒,吓得她跳开两步。

三楼小天地,三人一块喝茶聊天,马庚乐害怕别人谈起妹妹之事,天才的吴惠珍偏偏往别人伤口上撒盐巴,她甚至替马庚兰报不平,令马庚乐哭笑不得。最荒唐的是张阿雪腊月二九到瑞京花园马家门口烧香、烧纸钱、撒盐米、念恶咒,并提出一项惊天的无理要求即一旦马庚兰有了身孕那将吴家唯一的血脉,不得擅自进行流产手术。狂人张阿雪的无理取闹令庄晓珠吐血,简直就是大扫帚也帚不掉的瘟神。此事马庚乐怎么敢开口?

幸好陈汝卓及时换了一个话题,香城马路上的新景观令香城黎民叹为观止,主要大街上等间距摆放着抽象主义金属雕塑,那是疯子市长的又一大手笔杰作,是对香城文化建设的又一个伟大贡献。形而上是最主流哲学,不久之后臭蟑螂、老鼠、黑章鱼等金属塑像将很快出现在学校的各个角落。

他们各自畅所欲言,今年新燕何处筑新巢?那才是最紧迫的烦恼。房子房子还是房子,吴惠珍的哲学非常现实。

与其把金钱花费在无穷无尽的美酒盛宴之中,那怕是伪文化,也是聊胜于无。这是马庚乐的真实想法。

陈汝卓不好说她们缺乏幽默感,如果雕塑家们弄一座海象雕塑,他是很乐意把它摆在家门口的。

至少收破烂的能多收几斤废铜烂铁,马庚乐的见识被吴惠珍指责为草鞋结对。三人各自聊着自己看法,并为此争吵,互不相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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