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芳华里的白娘子接到红色男爵从海外归来的好消息,顿时百感交集,既痛恨他的寡情,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渴望重温旧题,他们可是一对配合极为默契的舞伴。她内心模糊不安地认定为了那块破石头逼迫他远遁他乡,此事她尚欠他一份人情。
白娘子第一时间尝试着取得联系,可是事情并不顺利,他倒是干脆地辞了公职,换了电话、手机。她放弃了坚持不懈的瑜加课,采用了最老土的战术即守株待兔。自驾小轿车在洋老洲附近的一个拐弯处守候,她甚至期待着给他一个惊喜,也慰藉内心的寂寞。几天的守候只有糟糕的结果,只瞧见他那蠢婆娘准时上下班,也没遇上旧相好,反而惹起刘小晶的怀疑,关心她高贵的小爪子又伸到某个发臭的领域里了?几天时间,白娘子的所有好耐性全给消磨光,从希望掉落到充满怨恨、气愤的失望中,她发誓再也不到那可恶的臭地方去了。
其实,她完全没有必要戴着墨镜在小角落里喂饱蚊子,勇敢地径直登门拜访。一者以前的覆辙她不愿重蹈,尽管她独特的人生观以享乐至上又游戏人生,她强烈的自尊不容许她第二次干那种蠢事。二者她小心眼一直存有疑虑,拿不定红色男爵是否变色、真爱是否变苍白?那岂不是自作多情。再者她的小脑瓜将浪漫情调摆在第一位置,幻想着来一个意外,结果不幸落空了。正是如此瞎折腾,反而将好耐性耗掉了。
偶然一天,白娘子在新华书店参加一个全市精神文明表彰会议,极端无聊,她借上卫生间之机,溜到书店去看书。诗歌、散文、小说全是浩然式文学,令人深恶痛绝,她只好找些翻译小说来读。正当白娘子低头乱翻书籍时,感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珠沾在自己身上,她将给那个下流痞子一点颜色瞧瞧,她准备设个小圈套诱他小钩。那位瘪三没给她充分时间设套,径直向她借笔。她未做出强烈反应狠狠抽他一巴掌就先听出那熟悉的声音,正是她牵肠挂肚的冤家。一时内心深处那根神秘之弦被拨弄,说不清是爱、是恨、是悲、是喜,眼眶噙满泪水,冷冷地说:“行,正好将新旧账全部结算清楚了。”转过身来正对着他,她高贵的小爪子没有当场剥了他的皮,而他想逃走已来不及了。
原来,孤独无聊的陈汝川记挂一卷胶卷在影印店冲洗,上街拿相片,顺道到书店逛逛,瞧瞧当代文学为十三亿百姓提供什么辉煌新食粮。智慧之城的腐朽气息令人作呕,书架上摆放的全是不同出版社的四大名著,或者历史解毒,或者白话古文观止,真是太可怕了。看来现代作家被赶到地里去拉犁或者还在某些学校参加思想学习班是完全可信的。
正当他坐在地上翻一本明清画册时,一朵花儿映入眼帘,香城的空气中弥漫着恶臭,正如荷花出污泥,他为香城出现如此风度翩翩、气质高雅的查某人暗暗欢喜。查某人的气质,反映着物质与精神的满足是完全可信的。
红色男爵没有在熟悉的甜腻的香水味前止步是一个错误,反而想开个小玩笑,又害怕小冒犯了,挨个小耳光。又忍禁不住,找个小借口上来搭讪。想不到他怕遇见鬼,偏偏就撞上了。白娘子一句话,叫他十分尴尬,脸上神色莫测,觉得自己无聊,仍不失风度地问候一声。
白娘子一时不能自禁,香江水滚滚流淌。怎么能叫一朵花流泪呢?他的小心肠可是很柔软的,忙掏出小手绢替她擦眼泪。他不高明的借口是刚回来,事务太众多,抽不出时间,请求她原谅。
白娘子可不吃这一套,一句少废话,将他顶了回去。她竟恨不起来,欢喜之余,又顾忌冒犯了他。她显示出查某人特有的外交手腕,马上换了一副小面孔,花儿露出笑容,拉着他的手就走,请他喝茶。
陈汝川不免叹息一声,他这条小鱼儿从来就休想在鸬鹚的小爪子下逃生,只得老老实实跟她走。他们互叙衷肠,问长问短,重归于好,抄了手机号码,约好见面时间。她将有机会将冷气调到严冬,将他冻成冰棒以报心中小小的怨气,然后愉快地分手。
天平失衡,灵魂家园失去了阳光,一切变得单调、乏味、灰暗,失去了兴趣,这是一段极困难的时间。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相干,什么都腻烦,什么都不需要,无所事事。她感觉连小舌头也变僵硬了,美味佳肴也失真,生活激情全失。由于身份限制,不得不每天到单位去应个卯,人到单位里,不知不觉便茫然失神,自己也莫名其妙,仿佛躯壳与灵魂分隔开来了似的。如今红色男爵回来了,阳光照在身上真可爱,天平重新恢复平衡,感谢老天爷眷顾。
白娘子无心上班,找个小借口就溜号,她得将小香巢好好整理一番,以便迎接‘她的阳光’。她太讲究品味与格调了,奇妙的是红色男爵也有共同的臭气。她将梳妆台上香水、化妆品全部淘汰,镜子蒙羞,落满灰尘,如今她又要它提醒自己。她站立镜子前,骚首弄姿,不由地暗叫一声惭愧,她简直不能自持了,那种恋爱的滋味真是太美妙了。锦被送到洗衣店清洗,银烛台上换上一对新的白色蜡烛,小花瓶里插上白玫瑰,阵阵的幽香,她自己先为之陶醉了。
为了迎接这伟大而浪漫的夜晚,她整整劳累了一个下午,锦衣玉食是她小日记上记载最多的字句,她这一辈子可从没受过任何苦,柔软的腰肢又酸又难受,躺倒在沙发上,她竟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充实与愉快。她幻想着美妙的温情,绵绵的情话,疯狂的欢乐,总之,太阳温暖着她的心房,她感受到无限幸福。
白娘子心思细密也夹杂着粗心,聪明又天真,大胆又任性,她的小秘密对苏家君完全公开,又瞒着林美丽。有意思的是林美丽和苏家君背后讨论最多的就是她的那些可爱的小秘密,实际上就是没有秘密。
白娘子眼中焕发着动人的光彩,引起刘小晶的警觉,最近他也听到一些风声,看来未必是假消息。他的高贵在于明知戴绿帽又装出一无所知的糊涂,他绝不是放荡女人的守门员,他不动声色,只有在寻找最佳时机收回本息。一朵云从芳华里飘走,他先是在厨房里转悠和林美丽拉家常,关心她孩子学习情况,然后又谈到她老鬼,他慈悲地答应给他换个好工作,这叫林美丽感到得差点跪倒在活菩萨脚下。
刘小晶的慷慨一如既往,并为平时对她们关心不够而感到惭愧,这真叫美丽羞愧了,就算替主人当牛做马,她也甘愿。他没有什么特别要求,只是不经意间,提了一个小问题,夫人早早就出去了?林美丽不知是计,脱口而出,说是去了炮仔巷。这位天才没有令美丽起疑心,他早就知道那套宅子,只是她们不知晓罢。
林美丽突然后悔自己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想不到主人早就知道,也就不将它放在心上。她那爱唠叨的小嘴,添枝加叶,并肯定炮仔巷布置得有如皇宫似的富丽堂皇,并引用了苏家君的原话,加以证明她的谗言。这些刘小晶并不爱听,挺客气地应付两句。他以一位审判官的身份想象着白娘子被剃光了头一丝不挂被吊在电线杆上,那将是香城多么轰动的一件大事。这样想着,自己也不免为如此有想象力之事得意的哈哈大笑。
白娘子怀着兴奋激动心情,到一家熟悉的发廊,做了一个全套服务,修指甲、眉毛、面膜、化妆,仿佛一个准备出嫁的查某仔似的,在生命的最隐蔽之处,小泉水汩汩流淌着。她神清气爽去了炮仔巷,耐心静候红色男爵赴约。
生活充实又快活的红色男爵刚刚将身上的羽毛收拾干净了,他可没傻到重新跳入泥淖不能自拔的痛苦之中,全家到仁爱路丈母娘家吃饭,直接回了洋老洲,又投入到工作中去,竟然将约会之事忘到九霄云外。
他虽然不是一位社会静力学学者,事实仍教他感到非常震惊。小老百姓身上的愤闷、痛苦、无奈、煎熬、忍耐尤其值得同情,让人说话天不会坍塌下来的真知灼见倒成了一句废话。他倒是找到自己的突破方向,浑身是劲像打了鸡血似的,他的小小同情心很快通过色彩表达出来,艺术将是最忠实的批判者,他有信心成为一位好主审。
陈汝川结束一天的工作,准备休息时,马路上传来凄厉的警笛长鸣声,他往外眺望了一下,发现香港路方向住宅发生了火灾。他习惯性地认为那是一般性民宅失火,不足为奇,猛然意识到白娘子的小香巢炮仔巷不正是那个方向吗?“见鬼!”他咒骂一句,套上衣服,拿了摩托车钥匙就跑出去。
果然是炮仔巷火灾,火势凶猛,白娘子苦心经营的小香巢连同邻居几间房子一齐受灾,许多业余消防人员正撒尿灭火,他们的义务就是教烈火将住宅烧得更彻底。现场被封锁着,根本进不去,眼前的惨景证实了内心不安的猜测,陈汝川毛发倒竖,浑身冒冷汗,内心深处的恐惧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吊子失踪了。这场火灾太蹊跷了,难道不是为了埋葬他设下的阳谋?
他企图探听火灾发生的具体原因,现场看热闹的人多,议论纷纷,是否有人葬身火海谁也说不清。火光冲天,火星四溅,到处是吆喝声。他又一次闻到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躺在棺材里也浑身颤抖的感受是很不好受的,他撒腿就逃离现场。
香城已无他立锥之地了,男人流血不流泪,他却忍禁不住泪流满面,驾驶着摩托车在马路上乱闯。一面替白娘子担忧,也未知是否逃离了火海?一面又暗自庆幸,内心的恐惧促使胃发生强烈的痉挛,将苦胆汁都吐了出来,这才感觉稍好受些。一只野猪被被逼进了死胡同里。长着丑陋犄角的死神就藏身在阴暗处,他不敢直接回家,又冒险在马路上乱窜,直到后半夜,香城沉睡,漩涡平静,才回家去。他不确定白娘子是否丢了性命?如果是事实,那就太冤枉了。
香城夜生活专家哪怕轻手轻脚,照样惊动了熟睡的查某人。李小楠从梦中醒来,她当然有理由责怪丈夫三更半夜不睡觉是某种神经不正常。她关心怎么回事?红色男爵无言以对,事情无法解释。他能说自己忘了玫瑰之约,反而侥幸逃过一场可怕的阳谋?
他的行动倒很干脆,直接将查某人紧紧地搂在怀里,内心的惊慌、恐惧、痛苦根本就不知从何说走,她温柔则是他精神上的最大慰藉。
天才的李小楠没有感受到五位太子的肆意驰骋,而是一颗心的冷颤。她倒是幽默地问:“盛夏酷暑的,难道你遭到了六月霜冻?”她在婚姻这把沉重的枷锁上套牢,其中的幸福、欢乐、痛苦之滋味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是她个人的勇敢选择。
丈夫的沉默不语令她十分恼火,半夜三更吵人美梦,又闪烁其辞,什么也不说。她只是一位高明的护士而不是什么神医,自然无法准确把脉,她懒散地挥挥手,打起哈欠,有什么难题待天亮再说。
陈汝川一句话又叫她大吃一惊,将她眼睛里的瞌睡虫全赶走了。他径直说:“我明天就走。”
“什么,你这个混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地抱怨起来。这条长着两条腿的大马哈鱼游回她身边才短短几天时间,又夹着尾巴匆忙逃走,这没道理啊。未等陈汝川重新确认一遍,李小楠嗓门粗调子尖起来,她说:“你这是应付公差或者到此旅游呢?”她也是查某人,也渴望幸福。天涯海角,离别那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全家团聚,半夜三更竟然又嚷嚷着要走了,能不叫人生气?
事事总该有个原由,无风之浪,她没有逼问,而是让他给出一个理由。
陈汝川瞧了查某人一眼,他能说白娘子穿着他的衬衫被烧死吗?今晚炮仔巷的火灾是一场针对他的阳谋?身上吊子失踪难题是不好说明的,再说他也不想挨耳光。查某人的痛苦神色教人心碎,良知是一座大山,他没有跨过这座大山,只简单地说以后她就会明白。
李小楠这一闹,红色男爵更加痛苦,也更加坚定了决心,不管查某人同不同意他都要提前出国。她愤怒道:“你走了,就别再回来。”
不提洋老洲陈汝川夫妻之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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