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1 阿姆斯特朗小学
阿姆斯特朗——我曾多次听过这个名字,无不觉得朗朗上口、霸气侧漏。它和无数不明所以的中文化外来词一起,堆在脑海中,以至于即便英语水平不错的今天,我也没主动意识到人家是有自己母语版拼写的。我这样独自矗立在阿姆斯特朗小学的石头招牌前,将“Armstrong”成功直译成“胳膊粗壮”,一下觉得无比扫兴。时间是下午两点五分,我实在面子上挂不住,只好暂时代表全组按响保安室的门铃。一名穿了紫色连衣裙的中年女性从接待台起身,不紧不慢地走来开门。
“是来做支教的吧?先跟我这边登记一下。听教导说,我以为是有四个人要来的。”
我答应着,拿出学生证和一打资料。
“啊......是这样的。同伴们要申请带出校的教具,所以让我先来办手续。给您添麻烦了。”
这时门口又响起铃声。
“没事,这不是来了吗。”
隔着玻璃窗,Ava和“加分志愿”两人边笑边聊着什么。
地理生随后也到了。我们围着前台填好个人信息表和同意书后,紫衣女士带着进到校长室,做例行的寒暄。我正想着他那偏臃肿的身材不太符合阿姆斯特朗的印象,他就介绍说阿姆斯特朗家族是学校的出资和创始人,因为事务繁忙,自己代行校长一职。说实话,我对阿姆斯特朗一家的成功历程不甚关心。好在校长先生也无意多讲,只是指出了身后一副描绘了初代阿姆斯特朗夫妇的油画像:两人神情温柔地直视着远方——也就是一行人进来的木门,我猜本意是要平视观众的,但身不由己地被高悬在了墙上。隔着西服也能看出男方臂膀之粗壮,可黝黑的肤色仿佛将他们与“阿姆斯特朗”家族的印象隔得愈发遥远了。
总之,这小学主要是面向附近街区中下收入人群所建设的社区小学,有着小六十年的历史和相对充足的资金。穿行在楼道中,我唯独对这六十年的厚重颇有感触。整个学校基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口字型建筑,有四条边上的长走廊,上下三层;它们的共同点就是旧,还是说古朴吧,古朴地很干净。内饰基本都是木质的:从桌椅到门窗,连石灰墙的下半边都特意铺上了一整排木板,墙面本体刷成了搭配的米白色,看上去没准儿真有放松心情的功效。我们踩过偶尔吱呀作响的地板,寻找着教室“5-A”。
“不觉着这像是《放牛班的春天》吗,积极意义上的。”我小声跟Ava搭话。
“你说咱们支教吗?”
“也有那方面。我是说这场景,长走廊和楼梯之类的。”
“好像是吧。”
她反应相当平淡。我意识到可能不是所有人都在小学思想课上看过这部电影。
“你老家哪座城市来着?”
“广州。咋了吗?”
“没什么,我刚好想起基础教育的事情。”
“很热心啊。”
教室在三层转角,贴近口字型的内院。站在门外只听得嘈杂一片的嬉闹声,但进去时一下就安静了。整个教室三十来号学生将视线齐刷刷投过来,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住了。一架纸飞机落寞地飘到地上,它主人样子的棕肤色小男孩反方向蹲坐在自己椅子上,正晃悠着微胖的肚子,尝试不下地也能捡回东西的方法。“加分志愿”的女生很亲切的喊了声“嗨”,学生们也用整齐的和声回应了一句“嗨”。我趁着间隙把飞机拾起来放到了男孩桌上,隐约可见夹层一些涂鸦。起身时才发现讲台前是坐着老师的,只是她那和蔼的面庞对一班小学生没有多大的震慑力,略漏疲态地光顾着应付拉她裙摆的姑娘。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上前欢迎我们。
硬要归类的话,我属于在讲台前相当平凡的人:不会过度紧张,但也没有信心把朴实的东西讲出花来。原本希望Ava能拿出她强势的状态,可无论怎么看她都兴致不高。“加分志愿”主动承担起协调沟通的角色,和老师简单汇报了课程的设置。我正心生感激之情,却发现原来她自己那部分的幻灯片都没有做完。还是新生的我,尚且对于大学课程小组活动中频发的浑水摸鱼一无所知。要换做平时,自然少不了一番怨言,但在准备过于充分的这次,却只觉得是捎带手的小事,三两下做了内容的临时调整,把自己的部分增长了。
其实毫无影响,单是全班自我介绍下来就花了相当的功夫。刚刚还分外安静的教室一下子兴奋起来——孩子们似乎总是这样,有事情做时就忘了拘谨。一个男生站起来讲到他希望能做建筑师的时候,同桌立刻提醒他说之前明明是医生,站起来的孩子便认真地解释,建筑师是如何如何能建出洛杉矶河道边上那些稀奇古怪的楼来。他们这样有来有回的就像开起了讨论会,时不时有其他人插话,不论深浅都出乎意料地言之有物,形成了很稀罕的光景。我不失礼貌地盯着每个发言人轮番看,想搞清楚这是怎样家庭背景的一群孩子,却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童装没有品牌,文具又千篇一律,无非谁的橡皮更加方正干净的话,对应的橡皮主人也大概率同样干净利索。肤色更是五花八门,有着不同饱和度的棕和白,但粗略扫过去没看到亚裔。窗边那个姑娘看起来像是又似乎不是的......她怎么看过来了。这时Ava在旁边轻咳了一声,我才意识到是所有人都看过来了。
“大家叫我Dan就好。我平时喜欢骑车。”
“为什么喜欢骑车?”刚刚那个倒坐的男孩问,是叫Gabriel来着。
“Gabriel为什么喜欢飞机呢?”
“很酷。而且能去很多地方。”
“的确是这样,我也是同样的原因喜欢骑车。”
“可骑车一点都不酷。”他板着一副着实不解的表情仰着头对我说。
“Gabriel,每个人觉得酷的形式都是不一样的。”那位老师柔声地替我解围。
“这么说的话,骑车好像是有点逊,不过这位Ava姐姐可比我酷多了。”孩子随着我的手势把注意力放到了Ava身上。
她极其流畅地接过话茬,讲了去城南的圣莫尼卡海滩冲浪的经历,斩获了一片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