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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7 困惑(二)

“高中的时候好像就习惯这样了,”我短暂地想起那段旅程。“说实话,是有一点。但比起那个,我更纠结于你是不是感觉无聊了。”

Ava轻轻敲打着桌面,思索了片刻。

“其实这个事情我也很少专门过脑子。就像你说的,习惯了。有时候是觉得无聊找点事情做,有时候可能很忙但就想脱离一下,这么讲makesense(能理解)吗?”她又补上:“另外,我不觉得是你的问题,如果你在意那里的话。”

“那冲浪呢?你喜欢冲浪哪里?”

“是我爸。他玩了很多年了,有时间的时候会带着去。”

隐约理解了这里不宜多问,话题线随之就断了。我挑了机器上拿铁的图标摁下去,传来一阵“嗡嗡”的磨豆声。

“所以你是不是该告诉我这是在干嘛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她开口了。

“喔喔,是拿铁,牛奶的比例好像是三分之二来着。”

清脆的一声咂嘴。“诶诶,问人一大堆问题负点责任行吗?”

“即便你这么说......”我把马克杯递给她,接着尽量用平常的语气说道:“我觉得你身上有某种特别的地方,想搞明白是什么,就跟社科生的自觉一样。”

“然后呢?”

“还不知道。”我食指刮了下脸颊。

她夸张地长叹一大声,抿了嘴奶沫。

跟Ava打了手势,我走去厨房看看Jerry在忙什么。只见房子主人正吹着轻快的哨子,插着手臂站在烤箱边上。见我进来,他用童趣的发音学了一句中文的“NiHao”。

“你们说话就像在唱歌一样。”

“下次教你,”顿了一下,我有点尴尬的说道:“抱歉啊Jerry,我这样带人过来。”

他摆摆手。“早不就说了,欢迎你和朋友一起。小姑娘呆的还舒服吗,要不要我帮什么忙?”

我才想起Jerry曾经也有年轻的岁月。骑着奶油色摩托奔驰在海边时,他想必是个魅力十足的人。

“还好你已经不是小伙子了。”我开起玩笑。

“叮”的一声,炉子里的黄灯熄灭了。他套上圣诞袜一样的手套,将恨不得16英寸大的派取了出来,屋子里瞬间飘荡着水果的香气。

“嘿,但宝刀未老嘞!”

他就这样端着锡纸盘绕回露台,朝Ava喊:“小姐,留下来吃饭吧,一会儿还有你们学校其他人来。”

我赶紧跟上去,看Ava礼貌地笑了笑。

“谢谢您,我还是不了吧,打扰这么半天。”

Jerry转头朝我眨眼,道:“你们年轻人自己商量去吧。我可仁至义尽了。”

我只好哭笑不得地对他表示感激。

Ava看我回来,一边起身一边说:“老总,你不是打算留下来吃吧?”

我有点犹豫,不确定这里应不应该挽留,一时沉默了。

“那我先走了昂。”

“啊,那个......”

她转回来,微微晃动了一下,笑着等我开口。

“你不喜欢苹果派吗?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派。”

“我有什么好处?”

“你指除了香喷喷的苹果派外?”

她惬意地闭上眼,像是刚午睡醒在做伸展的猫,接着点了点头。

“没准儿能想明白那个问题。”

“你是真觉得别人好打发。”她看了眼屏幕。“但我一会儿有事情,只能呆半小时。”

“你说了算。”

这当儿,街对面走来了几个穿着休闲的小伙子,有说有笑讲着好像带了京腔的普通话,站停在栅栏前打招呼。“帮忙去开,”听屋里面这样喊。我快步过去,和几人目光对上,又没想好怎么打招呼。中间一位蓝色Polo衫、梳了西装头的男生——男士——率先问候了“Hi”,我便回了“你们好”。

“哟,自己人啊。Jerry还真是认识不少中国人呢。”Polo衫男士顺下金丝飞行员太阳镜挂在胸口,爽朗地笑出来。也不知是不是额头宽硕的缘故,他的五官相较亚洲人显得硬朗而立体,或许一半也有那高挑鼻梁的功劳;除了眼角叠出来的几缕皱纹,浅褐色的脸部皮肤平滑和紧致,已经长开了、熟得恰到好处。我侧身给一行人让地方时,特地瞥了男生背后一眼,指望能瞧见露出金属头的高尔夫球杆袋。

“可不是吗。他就是认识市长我都不奇怪。这不,在里面倒腾派呢,要不要去看看?”

“喔喔!求之不得。”几人进了厨房,经过时,和Ava礼貌地点头致意了一番。

“说起来,我还真没怎么和同乡接触过呢,”我回到她身边,“那男生会不会是ABC(美籍华人)?”

“你之前还觉得我是ABC呢。”

“那是因为你口语的关系。对啊你提醒我了,你英语了得啊,广州英语教育那么强吗?”

“没跟你讲吗,我之前在美高,初二就来了。”

“怪不得。那样的话,你很长时间都在外面啊......”

我有点感慨,想起了父亲一位同事的孩子,也是高中就在纽约郊外读了私立。大学开课前,我飞经纽约时去看了他。学校的环境设施都没得说,学生素质也很高,少有欺凌的传闻。可我看他独自一人坐在前排,穿着的灰色短袖和寸头更是衬托出瘦弱的背影。下课,周围人从边上三两成群地离开教室,他仍伏在桌上吭哧吭哧地擦着什么,大条的橡皮末从桌沿滚落。那孩子努力的很,在此刻却完全不像属于这校园的任何地方。我走近去打招呼。他抬起头,亲切地称我为“Dan哥”。两人走在过道里,他兴奋地讲着打算进行的数学社活动,可没能进到我的脑海里。有那么一会儿,我开始厌恶自己了——我自觉不再同情这位小弟,只想着能摆脱这冷漠的地方,连同他那些数学一起。

道别的时候站在校门口,上空飘扬着美国的国旗。我久久地站在原地,考虑该讲点什么:“去运动运动”;“去打进周围圈子”;“再不济,不喜欢的话就大声说出来。”可他只比我小两岁,身上早已形成了某些无法改变的东西,或许也正是被不可改变的其他事物所塑造。“希望你顺利,”我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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