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6 第三天

不再是新生的我做的第一个决定，便是加入全公寓楼家家户户收拾房间的洪流。在上手之前，我从没想到自己看似有条理的房间居然需要花上整天的时间来拾到——特别是在做过分类之后。新生入学打折季时专程买了打签机，将“文件”、“衣物（夏季）”、“工具”，这些标签打印出来贴到了抽屉上。一开始还规规矩矩的，各类物件放进专属的区域，可稍微一忙，凡是新增的就统统都塞进了“代办”，贴切倒也贴切，只是系统乱了。把它们照字面意思一箩筐倒出来，发现总有零七八碎的小东西根本就没法归类，像是印了医学院标致的橡胶大脑模型。我捏了捏它，手感着实不错，又规整地摆放回“代办”，先对付其他杂物了。到了晚上，我环视了一圈重新细化的标签，满足地躺在床上，一种对生活的掌控感油然而生。这天晚上，我获得了超乎寻常的安稳睡眠，连梦都没有做。

我迎来了第三天。

早上七点多就醒了，神清气爽，把半小时后的闹钟取消后，起来洗漱。四下都静悄悄的，八点种下楼到餐厅的时候，也都没瞧见学生。毕竟是假期的早晨，合情合理。大厅只开了餐台那一半的灯，新出炉早点的热气顺着灯柱往上爬，格外诱人。我盛了估算好营养的鸡蛋、培根、燕麦粥，坐到平时挤满人的窗边座位。拨弄着餐盘里的鸡蛋，久违地想起了兰州拉面的事情。那是曾经挑食的我唯一喜爱的食物。大多数打了兰州拉面招牌的中国式快餐店从不屑于放两片以上的牛肉，不过那汤的味道一般做不差。拉面是这样一种食物：价格不高，吃的顺口还不占时间，于众多传统美食中获得了我的青睐。去面馆成为了生活中习惯性的一环，以至于在美中夏令营那个月的后半段，我就因为吃不到兰州拉面而浑身不得劲。后来愈发注重营养平衡，一顿饭只吃一把面的饮食方式遭到淘汰，我却仍清晰记得想吃面那会儿的坐立难安。当下的我似乎被某种类似的情绪拜访了。

“周日，周日啊......”我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望向玻璃窗外侧清洁工的身影。应该约什么人出去转转。翻了翻手机通讯录，我忽然意识到并没有能以平常心去邀约的同龄人。这可见鬼了，因为在印象中，过去的几周自己总处在各类“事件”的正中，毫无疑问认识了一圈人。和红砖房的同伴一起吃饭是没有问题，但那多少包含了正式社交的心理，需要双方刻意去营造某种轻松的气氛，算不上尴尬，却也一定不属于纯粹的休闲。“真正的轻松不是营造出来的吧”，我自言自语道，脑海里浮现出在宿舍无所顾忌的日常。只要Manuel和Manuel的派对在，不用去费劲儿社交也没问题——原来我一直如此依赖他的好意。而Manuel的朋友末了也还是他的朋友，我既没有迈出主动的一步，也实在打不起兴致去跟上洛杉矶那些数不清的新潮话题。

我自顾自感谢起和Ava的相遇。认识她足以证明自己并不是怯懦的——她和Jerry。可究竟在哪里出了问题，我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浪费大好的早晨在自我怀疑上。吃罢二十分钟的早餐，我拿纸杯接了餐厅的自助咖啡上楼去。既然没有想好安排，不然先把杂务堆在一起都做了，当是清空心理负担。我于是对着下学期的选课界面呆到中午，又带着电脑特地跑到校园另一头的餐厅吃午饭。穿行过中央广场的主路，差不多能确定下来：何止公寓楼，整个校园都没剩下多少人。该回国的回国，本地学生自然也是要回家过圣诞的。五六万人的大校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冷清，着实叫人不习惯。得亏一成不变的还有天上的艳阳和好天气，照理说已经入冬，却无论体感还是视觉上全都暖洋洋的。

黄昏就是另一幅景象了。主要是各大教学楼，平日傍晚总是亮了灯；以蓝转黑的天空为背景，暖黄的光映在外层深红色墙面上，旁人看去，仿佛连学习知识都觉得是浪漫的事情了。而这会儿，到处漆黑一片，建筑的大门都是锁死的，假期期间谢绝入内。不少宿舍楼也遵循这规定，是需要学生清场的。想来反而是我的公寓属于例外，归功于国际生帮扶方针，只需适当地补交个几百刀就能一直住着。我回楼的时候，管理员正撑着一边脸颊靠在前台上打瞌睡。听到自动门的声音，他胳膊一打滑，差点把头磕到台面上。他往这边看了一样，白晃晃的大厅就我们两人，不开口说点什么反倒奇怪。

“抱歉打扰您了。”

“没有没有。太安静了坐着都犯困。”

“大家都回去了吗？”

“登记留下住的应该还有二十来户。”

“原来如此，”摸出学生卡刷门禁，“那我先上去了哈。”

那管理员点点头。坐着电梯嗡嗡地晃上楼，随着开门的“叮咚”一声，楼道的感应灯亮起，方才短暂地照明了这部分走廊。回到自己房间，只觉得沉闷，我便把床上的软气垫拆下来，拖到相对宽敞的客厅去，使其中一角对着“L形”组合沙发的缺口拼起来，让后背能靠在沙发边上。我想起这正是看恐怖电影的绝佳时期。以前约女生看鬼片的时候，总被对方觉得想趁机沾点诸如肩膀碰肩膀的肢体便宜，或是想展示男子气概之类的，被回绝居多。实际上，我胆子只能算平常，该叫还是叫，贵在毫不掩饰。之所以喜爱恐怖片，是和冲澡几乎一样的原因——平淡无奇的日常连续中，唯有那么几种省钱省力还能迅速提升心理状态的活动：冲澡是广为人知的一件，温和舒适，光是沾上水心情就愉快不少；鬼片得算是相反的一种，激烈又极端，把缠绕在脑海中的情绪“划拉”一下全部吓跑，看到制作名单的时候已然如释重负。

谈不上有什么重负，我只是渴望有什么外界的激烈能冲走这渗透了屋内外的沉寂。于是我戴上耳机，沉浸到另一个空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