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7 日常与绝对精妙性

离圣诞节就差几天的一个下午，本着今年事今年毕的理念，我最后一次打开电子邮箱，发现收到了题为“生日快乐”的邮件，用英文写的。可喜可贺，问题是并没到我生日。点开一看，标题跟着的正文第一行就是“祝Ava”，发件人也是带了她姓名的学生邮箱。读下去，与标准整洁的格式相对照的是简短的几句话：

“致活在二十世纪的人：方便的话欢迎来参加我一月初的生日会。具体地址和时间还没定，大概在开学前那周，后续信息再更新。PS：你没加过我微信。”

落款是“致敬，Ava”，没有说上次缺席的原因。连好友都得是被加吗，我不禁笑出声来，跟着回复了一条：“很精准，哪怕早一个世纪都没有电子邮箱。谢邀，后续日程发给我，应该是去。”

仰着靠在椅背上。假期开始已经过去一周多，习惯后空荡荡的倒也没什么，可以随地摊东西不如说很方便。既然留下来了，哪怕一个人都应该好好享受。圣诞当天的计划我已经有头绪了，这几天正是在搜罗适当的、能让屋子里有氛围一些的装饰品。课题本身并没有变，却又好像因为吹入了一丝期待而稍稍活泛了。

揣了购物袋去校园对面最大的连锁超市Target。整个门脸已然是红绿相间了，最前排柜子放的都是五花八门的节日主题摆饰。不管什么物件，只要带上发光功能便大受好评，外加要能蓝牙控制话，简直得价格翻倍。穿行于琳琅满路的货架，我想挑的是些着重材质的摆件，比如说对象是木质的，得能看到清晰的木材纹理，布的玩偶也得能看出布匹针线的样子；索性这一类的东西都简简单单，与电子时代脱节，大多贵不起来。一圈下来，玻璃果然是最醒目、实惠的，于是拿了玻璃灯串、糖罐子之类的；还有花环、袜子这些经典必备；最后也少不了各种零食饮料。往结账台走的时候经过露营用品区，让我想起Jerry的后院——折叠椅、小木桌、和坐垫组合在一起时，莫名荡漾出一种悠闲的气息。我又心血来潮地买了把折叠椅和打算送Jerry的煤油灯。

到平安夜当天，我将这些战利品布置好，客厅的四周墙壁刚好能绕一圈花灯，适当再往各个台面上放上小摆件，屋子变得有点像那么回事了。预定了晚上的外卖，点的相对清淡健康的中餐，随后我又是刮胡子又是泡澡的，旁人看起来要猜是在准备约会的。待到六点，窗外天空暗淡下来，夜晚就算正式开始了。我毫不客气地抱了Manuel房间的PS4主机出来，连到客厅的电视屏幕和音响。听光盘在启动中的机器里嗡嗡转着，我去吧台冲了一壶顶新的咖啡豆，捧着散发出浓香的马克杯坐到电视前露营椅上。那椅面是布的，一坐就陷进去了。

这学期我在断断续续玩一款按照日历天数走的角色扮演类游戏，从日历的四月开始持续一年；当然和现实的时间不是同步的，虚拟的日期按照故事发展的节奏在往前走，但确实一天不落。这是个相当独特的系统；一般的游戏着重于讲故事的时候，通常淡化日期这类过于细节的外界因素，因为故事本身自洽的话，发生在什么期间都没有区别——奥雷里亚诺上校具体哪天看到冰块着实无关紧要。而这游戏如此设计，或许是为了塑造一种日常感，或者说日常才是故事的核心。无论如何，Manuel推荐后，我当时一口气推进到游戏中的九月份，接下来特大致对应着现实和虚拟的月份玩下来。一开始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既然看到真实的日历系统，就下意识想建立某种联系，产生所谓的代入感。

久而久之对比下来，我逐渐接受了虚拟世界的绝对精妙性：不得不承认一个团队倾尽全力打磨出来的故事必然如同舞台剧的脚本，充满了构思精妙的跌宕起伏，是我个人日常生活所无法企及的。两者间的鸿沟本倾向于催生难以填补的失落感，可到我这里，虚拟出来的完美又带来了太多真实的积极情绪；我沉浸于角色所经历的人生断片，时而欣喜时而感动，仿佛他们真正存在。到头来，我极其单纯地从人造的事物中汲取心仪的体验，又时不时套虚拟的框架来解读现实的生活。在这种视角下，Ava变成了一条完整的故事线，从我主动搭话的那一刻开启，一步步深入；而故事线都是有始有终的、有意义的，绝不可能停滞不前，因此我也绝不会使它停滞不前。当下一个人的平安夜也正是如此，它既然是掌控权完全在自己的时段，就应该有其对应的闪光点和价值——只要我愿意将它看成故事。

我早已经将它看成故事：它是一个需要提前准备的、可以独自享受的、有特殊感的浪漫之夜。于是我读了上次的游戏存档，在圣诞灯光的环绕下，惬意又略显做作地小撮着咖啡；我毫无疑问地处在自己所创造出的“非日常”事件之中。屏幕里，主角的伙伴们聚在合租房里欢度假日，配音的笑声充斥了整个客厅，我自己也是故事的一部分了。

平安夜的心态平和地延续到了假期剩下的时间里，不过总体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跨年夜的当晚，我骑车到了位于繁华区的市政府大楼附近。那片有个直译过来就叫“大公园”的城中绿洲，虽然和曼哈顿的中央公园相去甚远，却也是一个规整的长条形，横跨了不小的三个街区。将露营椅展开放在草坪上，这么一坐，我观摩了一会儿打在市政厅大楼墙面的跨年灯光秀。相隔几个街区偶尔能看到升上空的烟花，规模都不大，算是不错的佐剂。

新年伊始，收到了Ava祝福的邮件，顺带告知日期定在一月八日，开学前最后一个周六。我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