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3 冲突

有种说法这么分析一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的现象：说是远古狩猎时期刻下的行为模式；人们在聚餐的时候围了火盆载歌载舞，免不了引得野兽来偷袭，于是就每隔一段时间要一同安静下来判断安危。解释的挺像那么回事，其真伪我不得而知，但看屋子里是安静下来了。时间接近十点。Ava打趣地让“散了散了”，众人也都领会了意思，轮流上前和她告晚安。Dennis听说我公交过来，提议开车顺我一程。我只谢过那好意，生怕路上再被塞一些关于轮胎和备案的知识。再者，我盘算着留下来问Ava转学的事，于是故意慢悠悠地拾到垃圾，等其他人离场。最后，加上晚礼服女生就剩下我们三人。

“诶干嘛呢你，走了走了。”Ava在忙着回消息的样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哈......不需要收拾一下吗？”

“收拾啥啊，一会儿有清洁工过来。”

我有点觉得扫兴了。本就是一个熟人都没有的场合，只身赴会；没受到什么接待和礼遇倒没有关系，Ava大概有她自己不拘小节的处事风格，但这会儿居然被草草打发，我一肚子闷气还于情于理不能倾倒给寿星。毕竟，对方是甚至算不上朋友的同校生，哪来生气的立场呢。我一言不发地走到玄关，取了挂着的帽子戴上，皮鞋跟踩在瓷砖地板上清脆得毫无必要。

“哦对。盆栽，”我转身，看她又合上嘴了，分明是在故意等我回话。我正赌气，偏不吱声。末了，她把手机扣在桌子上，仍站在原地。“送你呗。是我妈上午来的时候放那的。”

这让我额外地困惑了，想也想不明白，渐渐恼火起来。我低头看着鞋尖点了两下地，又看向她的眼睛，尽量平静地说：

“Ava，我现在觉得有点别扭。”

晚礼服在客厅有点僵硬地站着，赶紧接话道：“啊没事吧？你稍等跟我们的车回去吧，我刚好先把这些盒子放下去。”说罢从我身边侧过快步出门去，擦肩的一瞬她的目光迅速地撇过来。我装作没看见。

“怎么了你，”Ava插着兜向前耸了耸肩，接着放弃掉平时的笑脸，叹了口气。“我都忙不过来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她伸手扶着额头，“我还没到能猜明白你所有谜语的地步好吗。你觉得怎么了就说出来呗。”

“我觉得你在应付我。这没关系，那最开始就别叫我过来啊。而且，我甚至觉得你每次都在不情愿地应付我，关于自己的所有事情都回避掉，生怕给我知道了似的。”

这么说出来，我一下子后悔了，因为理由想必很简单——刚转校过来的新人当然渴求着尽可能大的社交网。我不过是人数上的其中之一罢了，何必去主动戳破这一层呢。

“你想的太复杂了，就跟你总把各种事情想得太复杂一样。”Ava坐下来，拍了拍对面沙发示意我过去。我不能坐过去：她今晚化了格外精致的妆容，较平日的生动更多了艳丽。我怕自己不留神就忘记生气的事情。她便接着说：

“你还期待着所有人都跟佛洛依德在世，非得多么透彻地理解自己的心理。最主要不是所有人都想得明白的。就跟上次，留下吃个派而已，谁知道你要追着问那么一连串的。觉得有意思就是有意思，无聊就无聊，哪儿有人还得先分析一通的。遇到这种，换你难不成愿意主动凑上去吗？”她稍作停顿。“所以你可千万别问我为什么叫你来。那也是因为想叫就叫了。”

“也就是说，和我相处很不舒服吗？”

“哎你有听我说话吗，不是这么讲的。是有些时候很麻烦。今天晚上这么多人要应付，可以的话想避免麻烦。”

......

“你能过来吗老总，也替仰着脖子的我考虑一下啊。”

“知道了。”我面对她坐下来。

我感受到自己动摇了。她想表达的东西准确地传递了过来，使我看到了旁人眼中自己不解风情的一面。可讽刺的是，这有针对性的不解风情本是为了更多地了解她——诚然在某种程度上，这也包含了透过她来理解自己的潜在意图。Ava的认知恐怕不存在任何扭曲：那正是我真实的姿态；在大多时候，被表意识的自己所认可甚至引以为傲，但今天却被质疑了——被Ava质疑。我一时冻结了一贯的行为准则，不知道该如何接触她了。两人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