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4 外联

虽然内心有些对不住Steve，我最终仍是投了外联部。周末的一天去参加面试，没做什么准备，想着同龄学生之间无非是日常对话。哪知进了图书馆会议室后，面试的五位现役成员西装革履坐成一排，比起学生更像是企业的人力资源部。与其说紧张，我是一阵纳闷，何至如此阵仗，可他们摆了扑克脸，不像是能插科打诨的情景，只得乖乖按照号牌坐在三张椅子的中间。

面试开始后，更令人惊讶的是其他申请人的状态。右面一位着装极其华丽的女性全程执意要用算不上流畅的英文应答，唯有卡克时的语气切回老少皆宜的“那个”；左面的白衬衫男士则是在做九十年代的电视有奖竞猜，问题甚至还没结束便抢着摁桌子接话，其声音流露出热情与自信，并且流露个不停，汇成了浩瀚江水不知要奔向何方。我感叹于自身之平凡的同时，等着一快一慢的二重奏结束。当他们抛出经典的“请简单描述个人长项”时，我便顺势答曰：“能够为了维护集体的气氛而牺牲自己。”结束后推开玻璃门，我看到场外还整齐坐着的二十来号人；单从外表感觉上，与我应该没什么不同，愣是辨不出其中哪几位将会成为下一组“最佳脱口秀”的有力角逐者。

一周后收到通过的讯息，微妙的心情还盘绕在脑海中尚未散去。隔天说明会上，Dennis颇为热情地欢迎了我，又轮番介绍各位部员；他的身段和在那洁白大理石房时相去无几，使我怀疑是不是下一瞬就要聊起什么极其高雅东西来了。我赶紧问说怎么没见着面识官。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朝会议室点出了几个人。仔细一看，才发现确实是同一批脸。原来是连同西服卸下人事部的身份后，氛围大变，褪成可触碰的同龄人了。他们看我没反应过来，笑着为之前的一本正经道歉。

部门拢共十二人，多是大二三，外加另一位被录取的女生。奇妙的是，老成员们最先给我的印象竟是视觉上的舒适性。不是说具体外貌，而是之外的一切——十二人风格各异，服装与饰品的种类也大相径庭，唯独一点便是和自身的相性程度之高；从色彩、版型到装饰设计的位置，既有耳熟能详的奢侈品牌也不乏晦涩小众的逸品。孕育了好莱坞的都市是这般矛盾，有着不拘小节一面的同时，多少飘荡了浮华奢靡之气，一部分留学生在忙不迭地试图借由外在融入的过程中，不知也盲目贡献了多少消费指标；可不适合的物件终归是不适合的。而“是否适合”的议题于这十二人来说明显是小儿科了；他们的言谈举止与种种附加物早已融合得密切，呈现出鲜明迥异的外在人格，使我想起Ava的美。说起来，仍不见她的身影。

外联部的活动是根据对接赞助方的规模分成项目小组，说商务也确实如此。作为适应期，Dennis打算将我放进相对轻松的小项目。“Flora，”他喊了一声，一位支着胳膊斜坐在墙边的女生应声转头，不知是出于什么习俗，她面前桌子还翘着腿对坐了副部长的女生，神采奕奕。“诶这还有新人呢，下来下来。”那副部“切”了一声，两手一撑跳下地，为我们腾开视线。“Flora的组现在在做和附近餐饮店的合作，是打折优惠券一类的，让她做导师先带着你。”她摆摆手。我略微点头，随之自然地端量起这位名为Flora的前辈。她穿了脏绿的纵条纹高领毛衣，螺纹袖口显得肥大的部分整齐地卷至腕部，露出像是发绳的手环，可她又是齐到脖颈的蓬松短发，唯有发尾打了卷盘在领口，想是绑不起来。下段是纯黑的九分裤与浅皮色牛津鞋，那“一分”的部分也由堆叠的绒袜挡住了，却仍能看出修长。不知是不是单眼皮的缘故，她看起来有点困倦，是温和惬意的一种，像在日光里午睡的小动物。

“部长，什么叫我的组啊，还有谁我怎么不知道？”她的倦透到语调里来了，掺杂着人畜无害的怨气，引得其他人偷笑。

“副部不是兼顾着帮你吗？”Dennis朝刚刚的女生直努嘴，可她故意转了头当没听见。

“诶算了，你要觉得OK的话我当然没意见。”

“那我无条件相信伙伴的。你可是独当一面的老成员了，餐馆就拜托给你们了。”他互补似的刻意灌注了额外的热情。

“是是。”Flora应了一声又叠了双臂趴下了。

说明会花了半个小时出头，结束后成员们三俩围成圈聊天，也不急着走。

“哦对了，”Dennis拍了两下手，“27号周五晚上咱们和职发那帮老熟人儿合办新年会。能来的，自己的、成双的，原则上都要来昂。”

他的话引爆了一轮新的议论：

“诶那我投韩国烤肉一票。”“韩国烤肉那店连放下咱们都够呛。”......

“年夜会年夜会，原则上还是中国菜，不过具体吃什么还得再跟Flora参考参考，最好是有合作的。我觉得去年那家京系挺好的，Dan肯定也想吃的对不？诶对了，你是哪儿人来着？”

“你不知道我是BJ人还问我？”

“这不确认一下嘛，你京腔有点淡。咱副部也是BJ的，在朝阳那边。”

我跟她点了点头。

“所以说这就定了昂，别占着会议室了，咱场地时间到了，快走快走。”

我撇了一眼自己导师。她从刚刚就一言不发地伏在桌面上，侧头看着聚在身边的女生们；女生们也全然不在意，完全是习惯了一样，只偶尔宠溺地拍拍她脑袋，那蓬松的黑短发也跟着小幅摇摆。这会儿她站起身来，自顾自收拾着东西。我犹豫是不是应该上前寒暄一番，又怕在众目睽睽之下产生误解。等在门口就更加奇怪了，我只好不情愿地先找Dennis打了个招呼。

“诶Dennis。”

“诶，嗯。咋样，还习惯吗？”

“这有啥不习惯的，感觉氛围很活跃。”

“那当然了，不是我瞎说，这可是学生会最social（善社交）的地儿了。”他靠过来小声道：“这些人都很有两把刷子。你看窗边那个，入学前就有注册资本过百万的公司了，美刀啊。”

“我已经感受到了，非常深刻。话说，怎么没见Ava呢。”

“是啊，你咋没鼓励她报咱们部呢？”

“你是说她没有报名？”

“诶，你俩怎么个情况？晚饭的时候一起带过来呗。”

我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对了Flora，来一下，咱商量商量饭店怎么定。”Dennis招呼了手。

她从我侧身经过，我正琢磨着Ava的事情，慢慢往门口踱步，忘记要和她寒暄。走到门口我才方觉不合时宜，连忙转身，和在场的成员道了个别：“突然来了点事情，我就先撤了，实在抱歉。”几人应声，出门时我撇到Flora投来的慵懒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