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德米特福音书
多年以后,面对纸外之人,帕西瓦尔·珀利先生依然会回想起卢卡斯教授帮他义正言辞阻挡那帮学术疯子的下午。
他或者说是她,让帕西瓦尔到达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不必跟着别人的安排走。可以跑到自己角色已有样子的边缘,自由地呼吸外边的空气。
哪怕隔着一层可悲的铁笼……
【洛佩斯药剂与精神中心,病人管理档案,第II阶段测评】
【保密程度:待定,在第III阶段结束前不予评级,亦不准开放】
【填写时间:1453.3.27】
【姓名:帕西瓦尔·珀利】
【年龄:28周岁。】
【进入本中心日期;1453.3.25晚间】
【职业:“囹圄”监狱长。因为特殊职位和工作经历,他一直暴露于“终结之末”及其他正神邪神的注视下,我们不得不小心应对。】
【病症表现】
I.初到本中心当晚,已排除异脑症与精神分裂等七种已知病症。
II.另,举报信陈述有记忆力衰退问题——
经过检查,应该为压力所导致,病人记忆事物的模式、流程都健康运作。记忆测试反映出他思维敏捷,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远超常人。
III.神谕能力丧失问题
我们将从神的恩赐,神的语言,神的意志,神的表征与内在,神的眷顾,他本人在精神介质层面的游离态反应这六个方面对他进行测试研究。使用控制变量法来排除各种因素。
……
卢卡斯正在写这东西,帕西瓦尔偷偷用眼睛的余光看到那些倒着的文字。他很高兴自己通过了这个所谓的记忆测试,现在也没有“海鸥焦虑症”了。开个玩笑,帕西瓦尔的意思是,他昨天刚与附身在一只灰雀上的比利弗·劳埃进行了友好交谈。
是这样的,帕西瓦尔声明自己绝对与对方追随的“灵主”没有半点联系,还告诉他如果一定要跟着自己,等发现自己真不是,它可别后悔。
这只灰雀发出劳埃的声音,欣然接受。
于是,帕西瓦尔很可耻地请它一同参与记忆测试,它在窗外偷看答案,然后分别通过鸣叫一声,鸣叫两声,扑闪翅膀,歪头来分别表示到底是A、B、C还是D。
当然,帕西瓦尔没有全抄,100道题他故意错了两道,拿了一个98分,以免结果太假。
“好了,不许偷看档案,现在穿上这身长袍,跪到这个垫子上,拿起这本书,随便翻开哪页朗读一段。跪端正些。”变回男性声音与外表的卢卡斯发现帕西瓦尔眼神瞥来,便合上管理档案,把一本旧暗发黄的福音书塞到这位患者手里。
帕西瓦尔面前的地上被画着一个巨大的奇怪图案,外边框风格有点像是阵图或魔法师的什么诡计。纹路复杂华丽。内部似乎是一个抽象的人头,颜色深沉绚烂,气味是许多陌生材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令人感到莫名恐惧和莫名期待。
他看看那焦黄发脆的书页深吸一口气,随意打开中间某一页,页标告诉他,这是德米特福音第12章第六小节,他用低沉的声音朗诵起来,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虔诚:
【终结没有离开这,祂对那商人说;“信任的结束是因为你的心思狡诈,不是因为你的银杏果缺斤少两。】
【祂的众多门徒围到祂身边,一起看着这商人。】
【德米特做事缜密,
他把商人的称翻过来,发现一大块磁铁。】
【那商人害怕极了,他痛哭流涕。表达自己的愧疚。】
【哦,先生,我没有坑害你们的心思。只是我的孩子发烧烧的厉害,我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凑齐给巫师的钱,没有钱,她不会来为我的孩子跳舞驱邪。我们的小镇许多人都售卖银杏果,我把价格升高又会导致滞销,无人问津,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终结态度很温和,祂问自己的随从们,这事应当如何处理。】
【弗里斯立刻说,应该把这家伙的所作所为告诉小镇的所有人,好让他从此不能再骗人。】
【终结笑着不语,看向德米特】
【这位向来保有同情心的门徒回答道,我们应该去看望他的孩子,如果合适就把我们的药品留在这里。而不是放任所谓的巫师跳舞来治疗。】
【嗯,解铃还须系铃人,终结满意地点头,然后问,那孩子的父亲又该如何?】
【德米特说,铃已解开,谁还会想烧断系着结的绳索?】
【……】
又往后朗读三个小节,卢卡斯才示意他停下,并且把一大桶可能是圣水的液体倒在他头上,给他洗了个冷水澡。
帕西瓦尔冻的直哆嗦。
卢卡斯看着他摇摇头,小声对做记录的护工说:“未明显表现出烦躁不安与抗拒厌恶。未明显表现出对终结之末的强烈痴迷或者对门徒语录的极端倾向。未引起终结之末或德米特的任何回应。我的判断是……”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帕西瓦尔不再能听到。
卢卡斯又带着护工们布置了几个其他神谕阵图,拿出好几本来自不同教会的不同福音书、问道书、启示录、箴言记等等给他朗读,让他把各种各样不同的材料放进嘴里、吸入鼻腔、撒在头顶,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除了帕西瓦尔,每个人都既疲惫又迷惑。
“太奇怪了,我26岁来到这中心,好几十年,从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卢卡斯捏捏酸痛的肩膀,一边在档案里记录道:
“以‘最初’之繁茂,不能遮蔽;以‘极值’之高耸,不能承载;以‘终结’之黄昏,不能埋葬;以‘颠覆’之明亮,不能看清,以‘畸变’之诡谲,不能更易。现在的他,只有一点能与神学扯上关系,就是:只有来自地狱的魔鬼,才不能被任何一位神灵所感化。”
他实在感到不可思议,就放下笔,凑近帕西瓦尔,神情复杂地说:“唉,不过我们都清楚,那些邪恶的家伙,他们容色绝代,以此引诱迷途的旅人走向万丈深渊。他们狡诈多谋,以此欺骗无知的羔羊掀起腥风血雨,以你这张能让小孩不敢哭的脸和稚嫩愚笨的表现,显然不足以达到。”
听到这种评价,即使以帕西瓦尔影帝级的脸皮,也拿不准此刻应该做出什么回应。他只能就像一个小学生,乖乖坐在病床上,等待这位教授下一步的指示。
卢卡斯把更多话写在档案中,从帕西瓦尔的位置看,可以猜到这是一片洋洋洒洒的大作。
这位教授发现一整页也不够写,便叹口气,然后颤巍巍走出检查室。
不过,很快帕西瓦尔意识到,墙这边有镜子,墙那边似乎有很多人在盯着自己。而且,这群观众并不安静。
“卢卡斯,呵,卢克西娅,你不会是女人的衣服穿久了,忘了自己是男人了吧。瞧瞧你这妇人之仁,就应该对他用刑,狠狠给他喝几壶欲仙欲死的销骨药水,骨头软化之后,他肯定什么都交代了!”有一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声音很大,以至于帕西瓦尔能清楚地听见。
“卢卡斯,我不认为我们应该继续测试这方面的东西,只要他内心不虔诚,什么祈祷活动都不会有回应的。我们应该试着把他的脑子切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长了什么东西。”这个声音怪渗人的。
“不是,你们两个说的都不对,我觉得应该先让他试试左轮打赌的威胁,一般这样就……”
那些千奇百怪的方法,像苍蝇一样从这些疯狂的家伙口中飞出来。
“我们不应该这样大声讨论病人的病情,大家到这边来,不要影响他的心情和精神状况,听我说……”这是卢卡斯的声音,他不知道做了什么,很快帕西瓦尔就不能听到对面的声音了。
至少两个小时之后,疲惫的卢卡斯教授推门回来。他不无愧疚地说:
“帕西瓦尔,孩子,从明天开始,我们可能需要试试一些其他的治疗方法,”他压低声音,“不然,我的同僚们就会迫不及待冲进来把你大卸八块了。你知道,在这个地方,什么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