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战争期间,不少士兵死于鼠疫和污染水源导致的伤口感染,但更多士兵死于了各类先前从未出现过的恶劣传染病。
在疾病传播最严重的时期,军中曾有流传过这样骇人听闻的说法:上级已组建行刑队,专门负责处决一切高热者,及其所在小队全组人员。不过这支队伍在多次行刑后也纷纷染病,最终被处决而亡了。
传染病借助尸山、尸坑肆意扩散,污染土壤水源,截止到战争结束,最终致使至少五分之一的英军不治而亡,或被处决。
本杰明医生是战前就被英军政府特从美国纽约大学医学部邀请而来的细菌学家。原本,不论是英国政府还是本杰明医生本人,都对战时疾病管控有着极大的信心。
英政府希望本杰明医生恪尽职守,本杰明医生更是出于他对细菌研究的热爱和私心,才在国内优渥的科研环境和战区罕见珍贵的细菌样本中选择了后者。双方打着各自的算盘,迎来了战争号角。可最终谁都没有如愿。
他们谁事先都不知道,即将面对的传染病会让他们再次感受到与黑死病、霍乱同等级别的恐怖。通常,当作战小队中有1人出现高烧或皮肤溃烂的情况,整只小队接下来很快就会如同被风吹过一样纷纷倒地而亡了。
这些尚未被命名的传染病具有强传染,发病快,高致死、高药抗的特点。已有的抗菌疗法、抗菌剂对此没有一丁点的辅助治疗帮助。面对这样恐怖强劲的对手,本杰明医生单薄的躯体里燃起了一股兴奋的劲头。
然而,这些致命的细菌经过一轮轮进化发展,竟变得神秘莫测、不可研究。感染的士兵生存周期不过最长一周时间,在感染者死后,本杰明竟发现,他无法再从感染者的血液中提取到这类细菌了。这无疑让本杰明本就漫长的细菌战争变得更加困难、漫长。
好在本杰明医生有着常人没有的韧性。他在研究细菌之余,主动请缨在医疗资源紧缺的英军康复部担任内科医生一职。他寄希望于康复部的这些患者,希望从中遇到染病却没有发病的珍贵病例,继续他的研究。
因此他曾与被康复部收治的劳尔有了一段短暂的相处时光。
“嗨,劳尔·柴尔德吗?是你要见本杰明医生吗?请跟我来吧。”
过来接引劳尔与本杰明见面的年轻医生让劳尔恍惚了一阵。那位医生不到三十的样子,和本杰明一样在白大褂下穿着挺直的西装。
他的体格外形和本杰明医生没有一点关系,可那张脸却像极了年轻时的本杰明。一模一样的偏长脸庞、宽大的耳朵、紧闭的薄唇,以及那毫无二致的,透露着学者之光的眉眼。劳尔回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是的,连他们的口音都是一样的。
劳尔跟在年轻本杰明身后,眼看着他们走过了他记忆中的康复部。劳尔很是疑惑,不知道他要被带去哪里。
“不好意思,医生,请问本杰明医生不在康复部工作了吗?”
“康复部在半年前被取消了。他曾是你的医生吗?”
“是的,我曾在康复部接受过他的治疗。”
“他现在在做细菌实验室的一些结尾工作,然后就准备飞回美国了。”
年轻本杰明见两人早已相识,便没有顾及地向劳尔多透露了一些信息。
“是什么时候呢?”
“今天或是明天。如果有什么事的话还请抓紧安排…你有20分钟的时间。”
年轻本杰明带着劳尔走到一扇办公室门前,
他看了看手表,朝劳尔说道,然后便自行离开了。
得知本杰明医生即将回国,自觉接下来事情的进展不会轻易顺他的心愿。他敲了敲门,见到了蜷缩在显微镜前的本杰明医生。两人见到许久未见的彼此,都露出了礼貌友好的笑容。
寒暄过后,劳尔一五一十地向本杰明描述了症状以及包含同行人死亡在内的情况,并真诚向他请求,能否出借最新的抗菌剂给他的朋友格兰。
“劳尔,你不远千里而来,我为你的朋友感到不幸,也为他有你这样忠实的好友而感动。但是,你必须知道几件事。传染病的种类和症状很复杂,单凭你的描述我很难确认他就一定是。而且,目前这种药还处于第二阶段,是不能在士兵以外的人身上试验的。”
“我理解,但你不想再寻找你的病例,继续你的研究了吗?你曾多次让我留意。”
“是的,我是这样希望的。但我不得不说,我就要走了,这里不需要我了。”
劳尔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他看着本杰明越发苍老的容颜,他不想这么猜测,可他觉得本杰明医生一定是生病了,他注意到他的手背上有着细小的针眼,而这才是让本杰明回国的原因。
两人明明只分开不到一年,他却以飞快的速度老去。或许是他夜以继日的热情榨干了他的精力,他的脸越发消瘦,原本就所剩不多的白发变得寥寥无几,他的眼睛也在不断变厚的镜片下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劳尔,这款抗菌剂能研发到这个阶段少不了你的帮助,谢谢你。”
“他和那些人一模一样…我不能在明知道有药的情况下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知道,我知道,我理解你的想法,是时候放下了。我们都应该放下了。”
“医生,没有人能比您做的更好。”
“噢,谢谢你,我的侄子约瑟夫·默里会继续我的研究,我相信他会比我出色的。”
本杰明医生拍了拍劳尔的后背,“你有按时做你的采蓝莓训练吗?你还曾失眠做噩梦吗?”本杰明问起劳尔的状态,也就将劳尔的请求彻底岔开了。
两个人叙了叙旧,二十分钟不声不响地就过去了,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约瑟夫·默里走了进来。方才接引劳尔的医生正是本杰明的侄子,怪不得两人有几分相像。
本杰明热情介绍了两人给对方,并再次当着他侄子的面郑重感谢了劳尔。最后,他拜托他的侄子将劳尔送出门口,劳尔与本杰明医生道了别,他这才仔细地观察到本杰明变得僵硬的腿脚。
约瑟夫并没有料道这个寻常普通的年轻人与他的叔叔会有如此深的交情,他对劳尔的语气也不由得亲切友善起来。两人走在出去的通道上,约瑟夫见劳尔难掩沮丧之情,便主动开了口。
“他的身体状态不太好…他诊断出这种怪病已经很早了。”
“什么?”
“他没跟你说过吗?他得了一种类似慢性瘫痪症的疾病。我做了很多调研,得这种病的人会从脚底到头皮慢慢失去一切直觉,最终完全瘫痪,变成植物人。”
“我从未注意到过,几个月前他还不是这样。有治疗的方法吗?”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病会突然加重。没有,什么都没有。不知道病因,不明白病理,连患病的人都很少。”
听到约瑟夫这么说,劳尔的心情又不由得凝重了几分,他远离了那处血雨腥风的战场,可他仍逃离不开身边仅有的那几个人的生存和死亡。
“做医生就是这样,有太多未知,而对于疾病和死亡我们能做的又很少。你无需太过担心,我们都明白这道理,他比你想的要坚强。这种病对于他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他只是想把他那抗菌剂做完……我也一样。”
劳尔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说你会代替他,继续研究下去。”
“是的,二十年前我就在准备这件事了。”
劳尔突然绕道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么,你也一定同样了解**感染者的重要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