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午间,格兰昏睡了一会儿。
他曾在昏睡的时候听到有人叫他,于是挣扎着在一片汗湿中醒来。醒来时,格兰并没有感到好一些,他的头脑更加昏沉,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又被细菌攻占了一部分。
“几点了?”
坐在墙角的帕特闻声立马站了起来,“12点半,先生。您要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呃,您需要水吗?”
“让医生过来。”
帕特跑下楼找到医生,将他带进房间,然后自觉退到了墙角的位置。
劳森医生走到格兰床铺的一侧,弯下腰与格兰密谈。他的身体挡住了格兰。
帕特坐在放在墙角的沙发凳上盯着劳森医生的背影,这位医生一动不动,已经持续几分钟了。
就在帕特准备起身确认情况的时候,床上的人竟然坐了起来。
格兰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他的四肢似乎恢复了些力气。格兰让医生出去,留下帕特一人站在墙角。
帕特走上前,“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吗,先生?”
他看上去好多了。
五分钟后,帕特点燃了格兰手指间的香烟。
二十分钟后,身着正装的格兰踏着楼梯一步步走到了位于别墅一层的主厅,二十分钟前的格兰此刻已与他无关。
宽敞通透的主厅中央摆放着方形餐桌,桌上放着装有柏图斯红酒的冰桶。一位打扮精致而低调的女性挺直腰背,正端坐在圆桌后柔软的坐垫上。
“抱歉让你久等了,米勒女士。”
对面的女士见房屋主人到来,起身上前行见面礼。
她的身材瘦高,手指、脖子和耳垂上戴着简约低调的珠宝点缀。她的鼻尖和下颌角的棱角比一般的女性要突出些,但她的嘴唇是丰满圆润的,她在说话或是微笑的时候左边的嘴角旁会展现出一道短短的弧形细纹。
格兰与这位女士对视着,然后拉起对方的右手,在其手背上落下轻吻。
“很高兴见到你,史密斯先生。”
米勒女士等格兰回完礼后马上走回自己的座位,再次正襟危坐起来。她的语气和神态并不是如她说的“很高兴”,而是局促且带着几分低落。
“所以,这次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先吃点东西吧。”
“你是刚刚结束午睡吗?”
女人对格兰的倦态有些不满。她见格兰未做回复,只好把脸扭到一旁,未做追问。
一道道风味海鲜由侍者端上桌来,米勒女士看了一眼餐盘里的食物,又看了一眼对面的格兰,迟迟没有动刀叉。她的脸色难看极了。
“你不喜欢吗?很抱歉,但我这里可没别的能招待你了。”
两人手里的刀叉与瓷器碰撞,在两人沉默的餐桌上格外突兀。
“你最近怎么样?家庭、生意、感情,都跟我说说。”
“你真的想知道吗?”
“不,我只是想听你说些什么。”
“我不想说。”
“好吧,你有想问我的吗?”
“我想知道你叫我来到底要干什么。如果你是想羞辱我的话,你现在满意了吗?如果这就是你叫我来的目的,那你就是个十足的蠢货。”
“你确实喜欢海产品,不是吗?”格兰的脸上又露出他玩弄的、标准的假正经笑容。
“是啊,可它没有鳍,也没有鳞!”
格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女人只好再次低下头,时不时把食物放进嘴里。
“你晚上还有别的安排吗,弗洛斯?”
女人愣了一秒,她停住咀嚼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然后和格兰也用德语交流起来。
“没有。”
“很好,我需要你和我待到晚上。”
女人这回干脆放下刀叉,她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和不解。
“为什么?你疯了?”
“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我会和米勒说明的,他不会介意。”
“什么事?”
“我需要你帮我保管一封信…”
“那为什么需要我在这儿等到那么晚?”女人抢话发问道,
“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三个星期后,请你帮我把这封信寄回国去。”
“你遇到麻烦了?”
格兰干脆避开她的视线,一心一意地享用着他的菜肴。女人知道他不会再多说,她满脸写着埋怨,面对盘中蟹棒蟹钳原本就没有胃口,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格兰说的那句话上,她想知道是什么会让格兰如此行事。
“他怎么可能不会介意,你真是疯了…”
格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最糟糕的情况不外乎是被米勒发现他们两人的奸情罢了。
最初,格兰会找上弗雷斯也不为什么,只是为了报复米勒,又想满足一下自己的恶趣味而已。这一点他们两人都很清楚。
格兰厌恶教条,仅仅厌恶还不够,还要拉上别人一起违背教条、唾弃教条,而同为德裔的弗雷斯成了那个倒霉蛋。
当弗雷斯走进他,向他行礼的时候格兰就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沐浴后的香气。不过,这次她误会了他的意图。
“我可以看信的内容吗?”
“别给你自己找麻烦。”
入夜,两人站在别墅小院门前的灯下。
弗雷斯觉得格兰真是愚蠢自大到了极点。他说要去楼上处理些事情,然后把自己晾在那里,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天黑。现在又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和她故意站在小院门口这么显眼的地方。
“你准备怎么和我的丈夫说?”
“我会说,我想通过贿赂你,让你说服他把高顿的马场便宜卖给我。我还知道你丈夫喜欢韦奇伍德的瓷器,麻烦你替我送给他。”
格兰叫来站在一旁的帕特,打开他手里沉甸甸的礼盒。拨开铺在最上层的丝巾,一幅浅咖啡色、金把手的茶具展露出来。
弗雷斯女士看了一眼那茶具就知道格兰没少费心思。
“这才是你真正想让我做的,是不是?为什么你不直接找上他,万一他怀疑上我,你摆脱不了关系。”
“他那么嫉妒我,知道我有求于他,他一定会很高兴。至于他会不会怀疑我们,别担心,米勒恨不得我对他的妻子垂涎三尺。”
“省省吧,你个恶心的混蛋。”
格兰微微笑了,他拉住弗雷斯的手臂,
“等一下”,他拿来那顶捆着丝带的女式礼帽,“这是送你的。东西在帽檐里。”
送走弗雷斯女士后,格兰上楼睡了一会儿,没有多久他就被恶心和寒颤折磨得醒了。
“先生,您晚饭都吃了些什么?”
劳森医生站在门外,被格兰响彻洗浴室的呕吐声吓坏了。看着窘迫而痛苦的格兰,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一颗冷汗此时顺着劳森医生的后脑勺流了下来。
“海蟹。”
格兰趴在马桶上,恨不得半个身子要栽进去。
“您怎么能吃海鲜呢,这会加重您的病情…天,真是愚蠢。”
劳森医生没想到格兰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他忍不住嘟囔了半句。
“把你身上所有的药粉留下,回你的家去。”
“不,我必须照料您的病情,我必须,留下准备您的手术。”
“我宁愿死。我会死在这里,好吗?”
胃里又是几阵波涛汹涌,格兰撑着马桶的手发着颤,他的额头和后背全是冷汗。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种感觉真是奇妙。自己此刻如同在冰窟中一样寒冷,皮肤被激起一片鸡皮疙瘩,然而用手摸着却那么滚烫。
他翻过身,瘫坐在冰冷的瓷砖上,胃酸灼烧着他的喉管。
“我想好了,劳森。”
听到雇主叫自己的名字,他忽地抬起头。
“你能闭紧你的嘴,我就能原谅你。你可以每天按时回到家。但是如果你说漏了嘴,不管什么原因,那帮人都会把你打成马蜂窝。”
劳森医生站在门口,神经紧绷至了极点。他的腋下,他的后背,他的衬衫衣领已被汗湿,他突然十分庆幸刚刚那颗汗不是从自己额头正面流下来的。
“是的,没准还有你的家人。现在,把药粉放在外面的桌子上,回家吧。”
“好的,当然,先生。一共十天的量,我就放在桌子上。”
劳森医生从衣服内衬里掏出五张捆好的小纸包放在了卧室的桌子上。他快步朝门外走去。就当他走到房间门口时,他停了下来。
通过洗浴间敞开的门,他斜眼看着格兰瘫坐在地上露出的那条绑着绷带的腿。
“晚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