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怪物墓地
世界上有一种人，充满活力和誓不罢休的顽强，尽管他看上去瘦弱稚气。
纠缠沈忘足足三天后，少年如愿以偿入驻休息室。
光透过舷窗，凝成倾斜的光束，落在书桌上，尘埃在光中轻轻舞动。少年对着习题册苦大仇深，他的半路老师却持着一本刊物打发时间。
临近午饭饭点，少年肚子咕噜叫唤了几声。他放下笔，转头冲着沈忘嘿嘿一笑。
沈忘冷不丁地被这一笑激起了警惕心。
登船的第五天，少年对着沈忘嘿嘿一笑，当晚在休息室门口打起了地铺，半夜三点唱歌，鬼哭狼嚎到天亮。登船的第六天，第二次嘿嘿一笑，他在给沈忘的分餐里放进了爱心荷包蛋。登船的第七天，第三次嘿嘿一笑，他讨好地从门缝里塞进来两本火辣辣的女郎杂志。
为了安静地度过接下来的日子，沈忘最终同意辅导他。
“又出什么幺蛾子？”沈忘瞥了他一眼。
少年利落地站起身，双手叉腰，“吃饭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去吧。”沈忘低头继续看刊物。
少年拽起沈忘的手腕，“走呀！”
“分餐会送过来。”沈忘说道。
“分餐哪有在餐厅吃得爽快！走！”少年将沈忘一把拽起来，“我的老师那必须去餐厅吃呀！”
餐厅并不宽敞，两排四人桌，中间通道的宽度只能容下一人通行。这里光线昏暗，人在里面只能看见一面，或是后脑勺，或是脸的一小半，唯有饭菜的香气清晰可闻。
餐厅里坐满了船员，似乎少年已经打过招呼，他们对沈忘的到来，不感意外，只是颇为好奇地打量沈忘的模样。肚子鼓起来的胖厨师，举着大勺招呼他们去打餐。
沈忘跟着少年落座在餐厅的后半段一处位置，那里已经坐着一个男人。少年小跑过去，高声喊了一声，“师父！”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男人蹙着眉头训斥，转头却颇为和气地对着沈忘说，“坐。”
少年习以为常龇牙露出憨傻的笑容，埋头吃饭。
沈忘不动声色打量面前的男人，这个男人黝黑粗犷，细眼睛，塌鼻子，鹳骨和下颌上布满晒斑。他的鼻尖至下巴笔直竖着一道刀疤，贯穿了整个下庭，在昏暗的光线里，如同一只僵直的蜈蚣。他一开口说话，便从中间裂开，透出一丝诡异。
男人问他，“住得习惯吗？”
“还行。”顿了顿，沈忘补充一句，“谢谢。”
男人已经吃到尾声，餐盘里的饭菜见底，淌着些棕褐色的肉汁，他将筷子杵在这些肉汁里，“我家小子没上过学，底子不好，劳烦你费心了。”
“他很聪明，脑子转得很快，谈不上费心。”筷子轻轻横搭在不锈钢餐盘上，沈忘直视男人的双眼，“但是，你是怎么知道我毕业名校？我不认为，你们会对每一个登船的人进行调查。”
“你没说错。”男人回答，“不过，你是临时加上来的，以防万一，我们会收取额外的费用，以及适当了解你的情况。”
“谁给你的费用？”
“嗯，这个问题很关键，但它属于秘密。”男人收拾餐盘，起身拍拍少年脑袋，转身离开了餐厅。
沈忘没有回头去看男人离开的背影，他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年，少年也看着他，嘴角缀着两粒米饭，“师父的嘴很难撬开，而且我也不知道。他有很多秘密，从来不告诉我。”
走回休息室的路上，沈忘一言不发，少年跟在他身后。
沈忘拉过单人沙发坐在桌边，随手拿起练习册，上面画得花花绿绿，全是少年五颜六色的多彩圆珠笔的痕迹。
“你害怕吗？”少年问沈忘。
沈忘翻页的动作一顿，抬眼去看少年削瘦的面孔，那张脸上满是好奇，“怕什么？”
“环星洋。”
“不知道。”
“你会怕的。”少年说道，“但你也会慢慢学会不害怕。”
放下练习册，沈忘凝视少年，“这是你的心历路程？”
“不是。”少年摇头，“每一个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永远会对环星洋感到害怕。”
“因为我是陆上的人？”
少年继续摇头，“因为你就是你，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少年眼里的天真稚气转化为很奇特的迷离，仿佛透过沈忘看到了一些东西，“看到了很多东西，但我无法具象化，那是一种摸不到的感应。”
“你想说你有超能力？”
“如果你觉得这样形容贴切的话。”少年咧嘴露出沈忘熟悉的憨笑，“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你在开玩笑。”
“我知道你不相信。”少年转身仰躺在床上，“师父刚开始也不相信。每个人对没接触过的东西都会怀疑，这很正常，所以我从来不强求别人相信我说的话，反正最后吃亏的不是我。”
少年的双腿垂在床尾，轻轻晃动，“小时候，我靠着这个能力，一次次找到食物，然后找到师父，这才过上了现在吃饱穿暖的日子。也因为这个能力，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所以师父才会同意我来找你补功课。”
“既然你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你师父那么多秘密你不知道。”沈忘像根尖锐的刺，非要扎破一个吹得鼓胀的气球。
“因为，它是不确定性的。我控制不了它。”少年盯着甲板，有些恍惚，“与其说，我拥有这样的能力，不如说，我像是它选择的载体。有时候，我会因为这个想法感到害怕，害怕有一天，我不是我了。”
“你这个说法很特别。”
少年侧身撑着脑袋看书桌边的沈忘，“你呢？”
“什么？”
“你会害怕，有一天你不是你了吗？”
沈忘与少年四目相对，他无法理解这个问题的逻辑性，谁会不是自己呢？
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少年又说：“你肯定不知道环星洋里面的情况。”
沈忘沉默不语。他无法反驳，也不想解释形成这种无知的原因。
“我知道，你们陆上的人很害怕环星洋，也害怕岛民。”少年继续说道，“但我能理解，因为我们也很害怕。远洋渔船在环星洋捕捞的活只有环星洋的岛民干，因为陆上的人连环星洋的边都不敢碰。”
沈忘蹙紧眉头，“你们是岛民？”
少年咧嘴俏皮一笑，“对呀，是不是跟你们想得不一样？没想到吧，我们跟你们长得一样。”
没等沈忘有所反应，少年紧接着又说，“岛上的生活可难了，而且很危险。来自大海的，人的，还有怪物墓地。”
“怪物墓地？”沈忘抓住了一个陌生而又古怪的词汇。
“那是一个游走在海底的砂坑，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但它出现的时候，周边的人都会出事，有的人死了，有的人疯了，有的人会变成怪物。岛民们都害怕它，可是都阻止不了它。有人说它黑乎乎的，像一滩融化的岩石，又像怪物粗糙嶙峋的表皮，一动不动地伏着，所以我们都叫它怪物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