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会面
犹豫数日,沈忘最终于周六下午前往东十四区。
东十四区虽带有一个东字,实际上却坐落在西边,寓意也并非方向,而是东民队,世界还处于战乱时期的一支民兵队伍,一共有十四个人。为了纪念他们,故命名为东十四区。
这片区域远离繁华的市中心,被规划为旧城区。街道破旧,人烟稀少,哪怕在生机勃勃的春季,也饱含着一股历史沉淀的萧索。
沈忘跟着导航找到了位于步行街的BOBI咖啡馆。
这条步行街冷冷清清,生意萧条,有了年岁的建筑表面糊着各种污渍和小广告,墙皮斑驳脱落,金属制品大多也已失去锃亮的光泽。
这里几乎没有人影,只有几家店门半开着。早春微凉的风卷着被人遗弃的传单在地上面游荡。
沈忘走在其中,顿觉荒凉。
BOBI咖啡馆位于步行街宽阔的末端,半弧形的边沿开着连串已然倒闭的餐饮店,花花绿绿的各种宣传立牌随处可见,以至于咖啡馆褪色的粉色招牌在其间毫不显眼。
太阳照射在窗边,映照出咖啡馆里落灰的桌椅,以及窗台无人打理的枯萎绿植,后半段则完全隐藏在昏暗中。
这明明是一间倒闭的咖啡馆。为什么要在便利贴上特意写它?难道里面藏着东西?
沈忘贴近门口,透过玻璃门更加清晰地看见里面白色的咖啡吧台,整齐叠放的桌椅,摆放杂志书籍的架子。尽管现在已经破败倒闭,但能看出曾经舒适文艺的影子。
他试探着推动玻璃门,只听见门上悬铃清脆一声“叮铃”,竟开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沉闷的灰尘气味,沈忘下意识捂住口鼻。
咖啡馆里静悄悄的,回荡的脚步声格外清晰。沈忘来到咖啡吧台前,随意翻动摆放着的一个空空的纸巾盒,正思考哪里可以藏东西时,忽然传来一声椅子在瓷砖上拖拉的刺耳声音,惊得沈忘后退一步,像只受惊的豹子,拱起了后腰,他警惕地看向咖啡馆的后方,大声呵斥,“谁!”
“别紧张!别紧张!”回答沈忘的是一个带着成圳口音的男声,听上去有些年纪了,略微有些嘶哑。他一面安抚受惊的沈忘,一面从昏暗中缓缓走出来。
当看清男人模样时,沈忘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怎么是他。
那个逗留在小区的鬼祟者。
男人仍旧戴着鸭舌帽,穿着黑夹克,脸上的口罩将他的模样遮得严严实实。他一面戒备地朝外张望,一面压低嗓音招手唤沈忘过去,“小声点。快过来!”
沈忘回头看了一眼咖啡馆外,冷清街道上什么也没有。迟疑了几息,沈忘缓步走向男人。
走至男人跟前,沈忘才惊觉对方是如此的瘦小,如同发育不良的少年。很快,沈忘知道了原因。
他们面对面落座在角落的卡座。在沈忘到来前,男人在这里逗留了许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几天。因为这处卡座异常干净。
男人摘掉鸭舌帽,露出头发枯黄稀少的脑袋,接着扯掉口罩。
沈忘从没设想过,口罩下是这样一张脸。
肤色蜡黄,眼眶青黑,双眼向内凹陷,宛如两个空荡荡的黑洞。俨然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男人右眼角有一块硬币大小的褐色胎记,活像挨了一拳。
沈忘记得这个胎记。与记忆中的一张脸重合在一起,他喊了一声,“樊叔?”
樊卫国虚弱地笑笑。耷拉着眼皮,半遮住布满血丝的眼球。他已经很久没能安稳的睡一觉了,病痛不分昼夜地折磨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确实很多年了,整整十六年。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沈忘只有八岁,樊卫国还年轻力壮,身材魁梧。
“信件是您放的?”沈忘的视线落在樊卫国交握在桌面上的双手。这双手黝黑粗糙,十指交错着又快又密地摩挲,泄露了主人紧张而局促的心绪。
“是。”樊卫国点头,有些费力地掀起沉重眼皮看着沈忘。他没有立马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仔仔细细打量起沈忘。
这处卡座虽然昏暗,但随着眼睛逐渐适应,在近距离之下,依旧能看清事物的模样。
樊卫国发现,相比父亲沈维英,沈忘更像母亲。就连眉宇间的淡漠也格外相似。恍惚间,仿佛面前坐着的人是那个严肃的临疆女人。每逢去沈家,他最怕她。因为她总是直言不讳地点出他的问题所在,让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格外较真,但她很漂亮,身形高挑,像一株红得耀眼夺目的临疆旱红塔。
临疆位于邶风国的最北端,是一座边境小城,比邻班佰。弹丸之地混居着三类人,邶风人,班佰人以及混血种。
沈忘母亲是其中的混血,因此他的五官带着班佰特色,深邃又凌厉。邶风国中很少见。除此之外,沈忘的虹膜比旁人黑,若不仔细看,仿佛与瞳孔融成一片,因此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有些空洞,但这完全不影响,旁人对于沈忘外貌的惊叹。
他与她一样耀眼。
樊卫国不自在地搓弄着手指,眼皮再一次耷拉下来。
沈忘很不擅长社交,其中一个原因是,他很少干预旁人的私事。他不喜欢打探别人的**,也无法分享旁人的八卦。面对满脸病态的樊卫国,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自然地说出一句关心。好在,樊卫国并不在意这个。
“资料你看完了吗?”
“大略看了一遍。”沈忘蹙起眉头。忆起那些资料,资料内容有关十三年前那起车祸。
樊卫国双手使劲地捏握了一下,略略挺直了腰背,“你怎么想?”
“大多是猜测,根据巧合来断定不是事故而是人为,很荒谬。”沈忘直言不讳。
“巧合多了就一定有关系!”触及这个话题,樊卫国仿佛变了个人。
“未必。泥头车检修员万鹏里的离奇失踪,您觉得他是畏罪潜逃,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跟车祸有关系,而且出事的泥头车不是他做的检修。他的失踪也许只是出了意外。”
樊卫国干裂脱皮的双唇震了震,他避开沈忘的眼神,低头盯着面前的桌面,“我知道你不信。或许别人也不信。但泥头车冲下环城公路,连撞了七辆车,十几个人受伤,死的却只有你父母!难道不奇怪吗!”
最后一句话,樊卫国是喊出来的,病态的面孔上有种古怪的执拗。
然而,对面的沈忘仍是那副理智又客观的模样,仿佛死去的人与他毫无干系,“所以判定为意外事故,以我家为首,赔付了八家损失。”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樊卫国神经质地咬紧牙关摩擦牙齿,腮帮子上下起伏。他睁大眼睛,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
接着,他猛地站起身来,隔着桌子,十指如同铁夹死死扣住沈忘的肩膀,“你信我!你一定要信我!”
沈忘使劲拨开这双铁钳般的手。肩头传来剧痛,使他眉头越发蹙紧,拧出一道深刻的悬针纹。再开口时,已然没了尊称,“那你想我怎么做?”
“找到万鹏里!他一定知道真相!”樊卫国呼吸急促起来,他弓着腰,缩着脖子,浑身不正常地发颤,“一定要抓住他!”
“我不知道他在哪。”
“我知道!”樊卫国洋洋自得地笑起来,他来到沈忘的身边,手掌拢出半弧,凑近沈忘的耳边,好似在讲一个秘密般谨慎细语,“他在环星洋。”
沈忘脸色一变,当即冷眼瞥向樊卫国,“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