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蛤蟆夜哭
申时,完颜玉正想移步出城,得到禀报——周涌来访。
望着眼前人,身材修长,稍显精瘦,一双深褐色的眼眸炯炯有神,两鬓微白,神情温和宽宏,泰然不惊,身穿黑色宽袖大袍,头顶端正帽子。古人言“俨然,壮然,祺然,蕼然,恢恢然,广广然,昭昭然,荡荡然”,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空中之岛木栈道,二人缓缓漫步。
碧水映空,寒烟如织,皂雕飞处,天惨云高。
“忆昔时同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可一转眼,时光已飞逝二十载,今日一见,周兄依然龙章凤姿,丰采依旧。”
周涌温和应道:“教主也依然其素若何,春梅绽雪。”
完颜玉顿时娇笑道:“世上有幸得周院夸赞的女子,除了尊夫人,应该绝无仅有了吧,完颜玉实在幸甚。”
周涌说话的语气,仿佛一直都是不徐不疾、温和有礼,随之应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应该检讨。认可并赞美世间的每一分美丽,本该是一种美德。”
完颜玉没有应声,微笑观赏湖中鱼儿悠游。
当安平回到邦彦院,院中已人去楼空,微微蹙眉,往一处酒楼而去。事情办妥了,总得予人回个话,顺带了解一下这几日京城剧变,再去城外军营一行。
朝夕相处的岛屿,今日仿佛另有一番滋味,捧了一抹雪花在手,静静凝视,完颜玉随口道:“这么没话说,我以为周兄这为人师表的,一定会滔滔不绝,好为人师嘛。”
抬头了望星辰壮阔,微微沉吟,周涌微笑道:“教主又非学院学子,对你有帮助的,你请我说,你会感激我;对你无用的,我对你说,你会厌烦我,周涌又何必枉做小人。”
将手中雪花飘飘洒落水中,目视碧水悄悄将雪花偷走,完颜玉缓缓道:“那就聊聊京城此次剧变吧,想来,周兄也是为这个事情而来。”
俯望壮阔之城,这往日锦绣繁华的阳光少年,刻下,却如垂垂老叟,依稀间,它仿佛在倾诉着这人心难辞其咎的败笔。
“那我就简单说三句,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二、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三、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厌倦了争权夺利,看透了俗世繁华,若没有美丽风光,带来一丝悸动,掀起那浪花朵朵,高处不胜寒的寂寥长生,又有何意义!
随性弯腰慵坐栈道边沿,将赤足浸染碧水,肆意划动,涟漪阵阵,鱼儿环绕她玉足恣意亲吻,完颜玉随口道:“这就没了?”
微微一笑,周涌悠然道:“那就再讲个故事。古时一日,艾子在海上航行,夜泊孤岛之上。半夜听到水底有声音传出,鼋说龙王下命令,翌日要把所有有尾巴的动物斩杀,它很害怕。蛤蟆听后,也哭了起来,鼋觉得很奇怪,问它又为了什么?蛤蟆哭泣曰——它亦害怕追溯到蝌蚪时代,那也在诛杀之列......”
淌过千年漫长岁月,完颜玉明白一个道理——要想余生再进一步,护持内心空明,活性盎然,越须断舍离。
没有接话。
突然童心大起,洁白脚尖在水中微微一动,一尾尾五颜六色的小鱼,顿时头尾衔接,排成了一个圆;接着,她脚尖一挑,清澈的水被力场紧紧束缚,凌空竖立而起,空中凸显一个圆形,鱼儿在圆中畅游;阳光照射下五彩斑斓,熠熠生辉。
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情怀是诗的少女时代,无拘无束的烂漫,跃然而出。
目视周涌离去,记忆迷雾里,突然荡起一首老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落花不言人莞尔,人淡如菊慢慢行。
唤来若木,完颜玉懒洋洋交代道:“本次涉反案,涉事牵连不深的,少兴文字狱,不搞扩大化,适可而止,就这样吧。”
东捱西问,来到鸬鸟村,步入一间山竹搭建的庭院,安平再次见到大家,众人无尽欢喜。
试问周清涤佳人芳踪,元丑一指二楼亭阁。
在他自求多福的注视中,安平瞬间后背发凉,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莫名缠绕而来。
半响,安平狼狈鼠蹿而下,慌不择路飞速奔逃;而周清涤手执竹棒,衔尾狂追,娇声骂道:“安平,你给我停下,你还敢跑,今日本姑娘不打得你,心花怒放艳如桃花,就跟了你姓。”
“我就是出门没带舆图,然后在你的心里迷了路,夫人,我知道外面漫山鲜花烂漫,你就是想干点啥,也别这样迫不及待呀!”
轰然大笑。
时光飞逝,半个时辰后,周清涤容光焕发独自归来。
任青丝顿时打趣道:“清涤,能告诉我,你现在是叫周清涤,还是安清涤吗?”
众人捧腹大笑。
申时,安平与元丑来到辛九渊庭院,二楼,三人对坐饮酒。
林泉渡水,白云载酒,沐浴清风,把玩着手中酒杯,安平意弛神舒。
酒杯被比头发丝还细的竹丝缠绕,竹丝双线交叉走丝,以两根经篾和两根纬篾,紧贴酒杯表面,酒杯和竹编相交辉映,呈现出别样韵味,让人感受到一股包容的气度。
安平抛出话题道:“百斤原竹,只抽丝八两。辛前辈,听说竹编原材料,只取竹皮前四层,故而,令人倍感珍贵,是这样吗?”
辛九渊微微一笑道:“安小弟这个也感兴趣?瓷胎竹编,只取竹皮第一层竹篾。竹子品质必须采用12月阴山里日照最好的,颜色最匀称的慈竹,竹子砍下后的两天内,趁竹子表面有水分时,用刀片轻轻刮掉表面,令竹子表面的颜色更加均匀,之后,就是最难把控的分丝了。”
眼见对方停下不语,气氛一时静寂,或许是长久的独处,令辛九渊一下走不出疏离,安平主动转换话题道:“这次来拜访辛前辈,主要是过来表达歉意的。元丑之前学了前辈功法,我见猎心喜,心痒难煞,也跟他学了几招......”
举手示意安平不必多说,辛九渊朗声道:“牵机变,本就源于混沌四象塔的一个秘境,我已答应元丑,他可以传授适当之人,你谢错了对象。”
安平不再多言,请教道:“混沌四象塔塔分九层,如今只开了五层,辛前辈功参造化,请问有什么可以指点一二呢?”
了望山下竹林,一湖山泉池畔耸立着五层石塔,两旁红叶树木成荫,积雪清理了,被打点得郁郁葱葱。如今虽游人寥落,然村民勤恳,还是兢兢业业,没有怠懈。
一番沉吟后,辛九渊徐徐道:“无数年来,修真者被困玄天,无法超脱,如乘舟行入海,舟毁则皆陷。如此唯有元神茁壮,独立于肉体之外,方可再次深究肉身之秘,而最终反哺元神。”
这时他抬头望天,意味深远道:“彼时即可五洋捉鳖,九天揽月,畅游宇宙洪荒,探索星辰大海之秘。至此自然就明了,修真下一步的方向。”
元丑不禁问道:“那合道跟入圣,又是修炼什么呢?”
辛九渊看了他一眼道:“合道本质,就是以意识勾连金木水火土风雷,控制这些元素为我所用。而入圣则进了一步,更深刻明了这肉体之秘,彼时对元素的控制亦更精妙浩瀚,只要对‘物’有足够了解,则能控制自己略做变化。”
沉默半响,辛九渊突然开声道:“你们这行人中,那个任青丝神识有些特别,此女或很可能,成为打破入圣之后境界掣肘的那一缕曙光。”
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