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前几次简岁月看向秦以秋时，秦以秋都刚好低垂着头，没有注意到她向他投来的注视。

他手中总是拿着一支铅笔，时不时在面前的纸上涂涂画画，大概是在寻找灵感。纸张旁边摆放着一本摊开的剧本，翻到的那页与简岁月她们拍摄的剧情始终保持同步。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场亲眼目睹简岁月拍摄，即便是梦里也绝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可它偏偏就是实际在现实中发生了。

哪怕他一个人坐在这里，没有人搭理他，没有人与他说话，大家似乎都将他当作空气无暇顾及，他也并不在意，他仍旧感恩这一切。

接下这次不普通的约稿，他的压力确实很大，换作从前他绝对不可能接下，所幸这个组里有一个友善亲切的刘程导演，会耐心地与他交流，告诉他想要什么样的感觉，却不会完全干涉他的创作。

所幸，这个组里还有一个她。

其实就算这个组里没有简岁月的存在，秦以秋也同样会以百分百认真的态度去完成画作，但正是因为组里多了一个简岁月，他才会有一颗更坚定的心。

简岁月专注拍戏的模样，她的神色她的动作都被他尽收眼底，她的每一句台词他也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将简岁月的声音牢记在脑，铭刻于心。

一如儿时那样，小岁月稚嫩的孩童嗓音，让他一记就是好多年。

下戏之后，简岁月的视线越过一群忙碌的身影，又一次落在秦以秋身上。与前几次不同，这一次秦以秋刚好抬起头来，只不过望向的却并不是她的方向。

刘程就站在秦以秋身侧与他谈论着什么，看到秦以秋认真听着，时不时轻轻点头，眼神真挚，简岁月不知怎么冒出一个念头，觉得他这样又像是个乖巧的孩子，让她忍不住想要揉揉他的脑袋。

那日至今，他从未发过一言，却每每都那么认真地听人讲话，这样的他太过安静内向，安静到很容易就让人忽视他的存在，简岁月却与别人不同，心中隐隐生痒，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注意他。

他带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可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她仍无从寻觅。

“月月姐，在看什么呢？”

宋然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简岁月的思绪，一转头，她就看见宋然那张笑嘻嘻的少年脸庞，洋溢着纯真与灿烂。

两人视线相触，简岁月知道宋然对秦以秋有点意见，也就没有提他，“我看刘导在做什么呢，不是一会儿要去吃饭吗。”

随后她收回视线，“走吧小宋，我们先去准备一下。”

宋然往简岁月刚才看过的地方瞥了一眼，见那二人在聊，也并没有多说什么，跟着简岁月往人堆外走。

稍晚一些，在刘程助理小天的带领下，他们一行人前往刘程早已订好的饭店聚餐。

饭店距离这栋公寓不远，步行过去也就不到二十分钟距离，但这天气闷得人实在难受，他们若能坐车的便还是乘车过去。

简岁月与宋然被刘程喊上他的车，司机早已将空调打起，车厢内凉意逼人，简岁月本就穿得少，不由打了个寒噤。

秦以秋也在刘程车上，就坐在他旁边的副驾驶位。

无论是谁都能轻易看出刘程对这位特邀画师有着特殊照顾，而因为知道对方是刘程请来的，其实大家都对他很尊重，只是他始终一言不发，这点实在让他们难受。

之后刘程就跟他们打了招呼，让他们不用跟秦以秋说话，不要去打扰他，就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就好，也就没人再有闲情逸致跑去与他搭腔。

知道面对着刘程久了，有些事总有瞒不过去的时候，秦以秋索性在画展那晚跟刘程在微信上聊天时就将自己身体的缺陷告知了他，但不希望他将这个秘密再告诉其他任何人。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就让其他人误会他沉默高冷也好，怎样也罢。

开车实际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宋然与简岁月在后排依旧聊得欢畅，刘程时不时也会插话进去，这一车子因他们而显得其乐融融。

唯独秦以秋低垂着头无声坐位子上，似乎难以融入其中，但他神色平静，不外露一丝与悲伤有关的情绪，将自己伪装得极好。

他告诉自己，这么多年来这样的经历不少了，一切都无所谓，只要能听着她的声音，自己就理应知足。

抵达饭店，他们一行人分成两桌，刘程与编剧主演们坐一桌，各组组长与几位工作人员坐于一桌，两拨人在同一厅内围成两个圈，热热闹闹享用这次聚餐。

秦以秋原本不打算来，独自在酒店房间点份外卖吃完即可，刘程强烈要求他来，说是这次聚餐兴许可以让他与他们剧组之间培养出更深的感情，秦以秋也就不好再强硬拒绝。

与跟剧组大家相处更熟络无关，他有属于他自己的私心，并且这份私心也足够支撑他来到饭店，来到一个他大概永远也融入不进去的团队之中。

饭桌上太过热闹，刘程绝对是整张桌上话最多最密的那个人，但神奇的是，他几乎没有一句废话，话风幽默，总能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也正因他开了这个好头，两张饭桌上从开始到结束都不见冷场。

这顿晚饭简岁月吃得愉悦舒畅，直至尾声时情绪依旧高昂。她喝了点酒，面颊处呈现淡淡粉云，一双大而圆的杏眸中溢着莹亮光芒，眼尾亦勾出诱|人红晕。

饰演宋春雪母亲的许老师没有过来，饭桌上只她与生活制片阮倩是女性。阮倩比她喝得还多，酒量虽好，喝多了也会撑不住，到最后不得不由她搀扶着阮倩回了酒店。

她与阮倩原本半点不熟，却因这一次酒醉而成了好朋友。

回来时多了个醉醺醺黏人的阮倩，宋然既不方便与她二人都坐后排，也为两名女性留出乘坐舒适的空间，主动提出走路散步回去。

目前这辆车里最清醒的只有需要开车而未能如愿喝上酒的刘程，以及他副驾驶座上因喝酒胃容易不适而滴酒未沾的秦以秋。秦以秋向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宋然正看着自己，目光并不友好。

他知道宋然从剧本围读会第一天起就看自己不爽，但他也无话可说，并不在乎对方目光里究竟存着什么样的情绪，不满也好，仇视也行，都随对方了。

不止是大家在饭桌上聊嗨了的原因，阮倩似是有心事才会喝这么多酒，车上不断叫嚷着“渣男去死”，声音有些含糊，就坐在她身旁的简岁月却听得清晰，轻拍她的大腿安慰她几句，除此之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阮倩醉迷糊了，听不见简岁月在说什么，只照旧自顾自地嚷着骂着，累了之后才终于放低音量，逐渐没了声音，安静下来。

刘程从后视镜中往后看，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失态的阮倩。这是他第二次与阮倩合作，阮倩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积极乐观自由洒脱，没过想到这样的人竟也会受感情困扰。

经由阮倩这样一闹，柏芸的身影不由在他眼前浮现。自上次参展回来，他二人再也没有见过面，就连平日里在微信上聊天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有时刘程觉得柏芸应该也是对自己有意思的，可有时他又觉得是他在自作多情。哪怕他在圈子里早已功成名就，却鲜有人知晓，他也总会时不时感叹，感情这东西实在复杂难懂。

阮倩远离简岁月，面朝窗侧靠于一边没了动静，简岁月看不见她的脸，不清楚她是单纯累到不想说话，还是已经睡着了。

她也没有再去理会，将视线从阮倩身上移开时有意无意往自己斜前方的副驾瞥了一眼。

秦以秋与阮倩无异，只露给她一个无法看清脸色的后脑勺。简岁月在心中无奈一笑，很快收回目光。

这条路夜晚有些堵车，从这里回酒店原本几分钟的车程被延至近一刻钟，下车后简岁月搀扶着阮倩，在秦以秋的陪同下一路往酒店里走。

阮倩很瘦，但个子很高骨架偏大，现在又是名瘫软的醉酒之人，简岁月起初还能好好搀扶着她，越往里走越觉吃力，仿佛有千斤之力压在她身上，她开始轻微气喘。

从进门起，秦以秋的注意力就完全放在了简岁月身上，看着她逐渐露出疲惫模样，心中难免泛起一丝心疼。

从小到大，除自己的母亲与年幼时的简岁月之外，秦以秋不可能触碰任何一位异性的手或是身上任何一处位置，昨天亦是在情急之下不得已的行为。

只是此刻情形让他无法再继续置之不理下去，他快步走到阮倩另一侧，迅速伸出手从阮倩手臂下穿过，勾住她胳膊时将手紧攥成拳，与简岁月一人一边共同搀扶着阮倩。

他调整好阮倩倾倒的方向，让她尽可能将全部重量都往自己身边压，以减轻落在简岁月身上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