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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心生恻隐

听到小女孩的呼喊,朱厚照等人齐齐望了过去。

那罗医官更轻唤一声:“丫头,莫慌……”

话音刚落,他已走到小女孩身边,也在那妇人一侧蹲了下来,先把了把那妇人的左手脉博,脸色顿时一变。

片刻后,他将右手食指横着伸到那妇人鼻子前方,停留了须臾,脸色愈加沉重。

那小女孩嘴唇动了动,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罗医官侧着脸,有意避开她的目光,转身站了起来。

“罗医官,如何?”朱厚照望着他,轻声问道。

犹豫了一小会,罗医官长叹一声:“她已驾鹤西去……”

他刻意说得隐晦,似乎不太想那小女孩知道。

但那小女孩听得仅一愕,随即伏在那妇人身上,“哇”地一声已痛哭起来。

她口中断断续续地轻呼:“娘亲……你怎舍得……扔下清儿,清儿……以后……怎么活?”

凄厉的哭声,穿透小小的药局,响彻四周。

站在不远处的朱厚照等人均沉着脸默默无言,其中以徐溥的脸色尤为阴沉。

那小女孩稀里哇拉地哭了好一会,哭声才慢慢低了些,但抽泣声仍不断。

朱厚照吁一口气,轻声唤道:“丫头……”

小女孩听得抬起头来,满含泪水的双目茫然地望着他。

“想必你已知晓,你娘亲已离逝。”

小女孩微点了点头,嘴唇微动,终究没有出言,但泪水仍从眼角流了出来,在脸庞形成数条弯弯曲曲的泪线。

朱厚照轻叹道:“我遣人送你娘亲与你回家吧。”

小女孩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哽咽着道:“少爷,家中……只得我和娘亲……”声音已略有些许嘶哑。

听着她此言,不仅朱厚照,连徐溥、何文鼎等人均愣了愣。

过得一会,朱厚照皱了皱眉:“其他亲人呢?”

她摇着头:“我只得娘亲一个亲人,娘亲也只得我一个亲人。”

孤儿寡母?

众人听得又是暗叹。

“你家在哪?”

“黄莆村。”小女孩应道。

一番询问之下,朱厚照终于大致了解来龙去脉。

这小女孩名为殷清,因水灾,她的家几乎被冲塌,多日无米下锅之下,她与其娘亲去寻野菜,但她娘亲本就患病,在半路倒地不起。

朱厚照听得自是暗叹不已,又是水灾所致的惨剧。

水灾频发,既是天灾也是**。

河道几无修整梳通,即使有,大多只是应付了事。水灾发生后的赈济又不力,一是国库空虚,二是地方官员不作为。

“你娘亲既已离世,总要入土为安。”朱厚照缓缓又道。

殷清听得双目茫然,虽然她口齿伶俐,但年纪尚幼,凭她一人又如何能处置?

此前一直插不上话的伍捕快,突然开口道:“公子,在下可以帮忙。”

朱厚照顿时打量了他一眼,点头示意他继续。

伍捕快又道:“黄莆村就是我们宝应的,在下可按宝应风俗为殷姑娘的娘亲处置后事。”

见得朱厚照等人对殷清似乎颇为关照,他可不敢像朱厚照那般直接将殷清唤作丫头。

他这般积极当然是有原因的,在县衙大堂,他亲耳听见堂尊所言,知道徐溥曾是大明的阁老。

在他眼中,朱厚照必定和徐溥关系匪浅,自是他讨好的对象之一。

朱厚照猜知他有所图,也不道破。

沉吟了片刻,朱厚照望向殷清,轻声问道:“丫头,你亦听到伍捕快之言。若将你娘亲身后事交给他处置,可好?”

殷清虽然年纪小,但她似已猜到朱厚照在周围数人中的分量,没有多少犹豫,竟点了点头:“全凭少爷做主。”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徐溥,心里更为诧异,这丫头遇到丧母如此大的事亦不慌乱,还能这般应对自如,难不成她开启了宿慧?

对朱厚照的英武天资,徐溥当年就惊叹不已,如今见到殷清,突然间竟有几分当年之感。

不过,仅片刻后,他已暗暗一叹,可惜这丫头是女儿身,若为男儿,必定有一番大作为。

听得殷清答应,朱厚照转而望向伍捕快,再道:“伍捕快,只要你用心办事,日后定不会亏待于你。”

伍捕快心花怒放,满脸喜色,躬身道:“请公子放心,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略一顿,他又道:“公子,在下要回去寻人帮忙,先将殷姑娘的娘亲安置在亦庄,入殓须待明日。”

“好,就由你安排处置。需要多少银两,你直接找他。”朱厚照边说着边拍了拍何文鼎肩膀。

伍捕快连声称好,未几,躬身行了个礼,已转身急奔而去。

罗医官及一些生民,对伍捕快的热诚纷纷感到奇怪。

徐溥等人不发一言,似全由朱厚照来处置。

朱厚照又问:“丫头,那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殷清摇头:“少爷,我没地方可去。”

徐溥听得心中不忍,轻叹了声:“丫头,老夫如今暂居安平驿馆。老伴亦在,她与一名婢女独居一厢房。若你不嫌弃,老夫做主,让你与她二人暂时一起,你可愿意?”

见到徐溥的龙钟老迈,殷清本就有些亲近之感,略一思索便答应。

徐溥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过了没多久,伍捕快领着数人折返而回:“公子,堂尊也知殷姑娘的不幸,特遣这数位同僚,与在下一同处置殷姑娘娘亲的后事,你看行不行?”

朱厚照微颌首,人多好办事,他又怎会拒绝,况且这伍捕快既有所图,想来也不敢乱来。再说了,跑得了和尚,能跑得了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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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马车,在安平驿馆的大门前缓缓停了下来。

仅一会工夫,马车先后下来好几人。

从前面那辆马车先下的,是一名小女孩,正是那殷清,接着是何文鼎、刘瑾、赵五和钱六等人。

后方的另一辆,却是朱厚照、徐溥、郑管事和陈大。

不过,他们很快便一分为二。

最先迈步的是徐溥,他在郑管事的搀扶下跨进驿馆大门,小女孩殷清跟在两人身旁。

轻车熟路之下,徐溥在郑管事搀扶中,仅一盏茶工夫,已步至一间房门紧闭的厢房前。

“老爷,到了。”郑管事停下脚步,轻声对徐溥道。

徐溥颌了颌首,吩咐道:“小郑,去拍门。”

殷清乖巧地站在徐溥身旁,静静地望着那间厢房。

郑管事应了声诺,往前走得两步,伸起右手朝那房门轻拍两下,口中唤道:“兰香,快开门,老爷来看夫人。”

仅片刻,房内已传来女声:“来了……”

一阵匆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未几,随着“吱”的响声,房门缓缓往两侧打开,一名婢女打扮的中年女子,出现在三人眼前。

那名婢女冲郑管事点了点头,稍顷朝徐溥躬身行礼:“老爷,你回来了,夫人刚才还提起呢……”

徐溥听得“嗯”了声,转头朝郑管事道:“小郑,你在门前等着。”

郑管事又应了声诺。

“丫头,来,随老夫进去。”徐溥朝殷清招了招手。

厢房内,一名身穿布衣,头发有少许花白的妇人坐在一侧,正是徐溥的继室李氏。

“大夫人……”殷清已直接朝着李氏唤了声。

“老爷,这是谁家的可人儿?”李氏“哟”了声,目光已被殷清吸引住。

虽然殷清身着满是补丁的布衣,但一副乖巧的模样,实在惹人怜。

徐溥轻叹一声,片刻工夫,已将殷清的不幸及要暂时收留她之事,大致给李氏讲述一遍。

李氏听得双眼泛起泪光,伸手将殷清拉到跟前,轻声:“丫头,你真苦命呢。”

殷清嘴唇微动,想到自己与娘亲阴阳相隔,顿时也眼泪汪汪,不一会,泪水已夺眶而出。

徐溥心中不忍,又轻叹了声:“夫人,这丫头交给你,多安慰她吧。”说着已转身往房门走去。

李氏应了声好,须臾,伸出双手将殷清轻搂在怀,柔声道:“好孩儿,莫哭,以后就不苦了……”

那知,殷清听得她的温言细语,顿时失声痛哭起来。

另一边,目送着徐溥等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后,朱厚照才将陈大、赵五和钱六三人招至跟前,轻声道:“你三人,须再辛苦一趟。”

“少爷,请吩咐……”三人异口同声,对于朱厚照的命令,他们又怎会推辞。

“据伍捕快所言,黄莆村在西北方,离安平驿不过数里远。你三人速去打探一番,查实殷清的情况是否真如其所言。”

陈大、赵五和钱六躬身领命。

望着两人策马急奔而去,朱厚照沉吟了片刻,转身迈步走进安平驿的大门,身后自然跟着何文鼎和刘瑾。

没多久,朱厚照再次驻足于徐溥厢房之前,见那房门紧闭便知徐溥仍未回。

略等了片刻,始见徐溥在郑管事的搀扶下,自北面而来。

“先生,丫头如何了?”朱厚照问道。

“再次痛哭……”徐溥轻摇了摇头。

进到厢房,两师徒似知彼此的心思,坐在椅子上均默然。

过得片刻,朱厚照先开口:“先生,殷清年纪尚幼,如何处置?”

“原本孤儿寡母已是凄惨,现在倒好了,只剩孤儿。这老天要做什么呢?”

朱厚照嘴角一抿:“先生,学生已让陈大等人前往黄莆村一探究竟。”

徐溥点了点头,对他这一举动似没觉得诧异。

“若真如殷清所言,她已无依无靠,又何以过活?”朱厚照又道。

徐溥轻轻一叹。

“先生,你忍心让这般聪颖的殷清就此沉沦?”

有明一代,受“三纲五常”和“男尊女卑”的思想束缚,大明的女性地位甚低,卖身为奴为婢的比比皆是,置身青楼的亦不在少数。

见徐溥的神色愈加沉重,似心生恻隐,朱厚照略一沉吟,又道:“学生以为,不如先生你收留殷清吧?”

听得朱厚照之言,徐溥身躯一震,似被吓了一跳,口中急道:“甚么?”

“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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