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
石漫被逼到半坐上办公桌,她低垂着头,正看见锁骨弯里的一小块弯月牙似的红印,在白肤上还挺显眼,幸好她虽然易留印子,但消得也快。
这下马威倒是被抢了。
她面无表情地放下袖子,拉上拉链,鞋底碰上办公室干净的瓷砖,猫一般无声。
石漫回身看了一眼办公桌上剩下的一摞厚重教科书和练习册,解开书包一并扫里,一次带走,她可不想一会儿还得来办公室见某人。
然后一边重扎马尾,一边快步跟上。
今早持续多日的雨刚停,操场都是水洼,于是周一的升旗校会就改在室内,走廊四周班级传来的广播声在石漫身边立体环绕,她默不作声地与孔知晚保持一米的距离,静静跟在身后。
“到了。”
孔知晚对时间向来掐着分秒,她推开九班的门,广播正好说完“今天的升旗校会到此结束,同学们准备上课”。
“孔老师。”第一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正好替临时有事的孔知晚看早自习,她是位说话慢悠悠的老教师,有一种淡然的文人气质,和老陈有些相似。
一副催眠的气质。
“王老师,占用你一点时间。”孔知晚颔首,冷眼扫过安静如鸡的学生们,“这是今天新来的同学,石漫,你坐在余婷婷旁边,余婷婷,举手。”
石漫望去,靠窗角落最后一排空着,前面倒数第二排坐着一个清秀女生,闻言举手,有些懵地看过来,应该就是她的同桌了。
她点头,在全班同学隐秘的兴奋和好奇中,镇定地越过孔知晚,走向自己的座位,办公室那点时间已经够她调整好心态了。
就是同学们很热情,虽然孔知晚在门口他们不敢造次,但大家还是暗中对视,以眼神里的火花表达对班长体委不靠谱的谴责,和对养眼美女的万分欢迎。
要不是孔知晚还站着,他们高低给新同学来一个热烈鼓掌。
石漫同样如此,她对被注视这事习以为常,要不是孔知晚还在看着她,她高低举手示意,来段精彩的自我介绍。
孔知晚扫了一眼隐隐躁动的学生,眉头蹙了蹙“三班被主任骂回去的精气神,传染给你们了是吧”
小簇小簇的蠕动瞬间被推平,学生们个个背挺得标版溜直,炯炯有神地盯着眼前的语文书,目不斜视,心无旁骛。
石漫扯了扯嘴角,她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孔知晚这样的人当老师,她学生得痛苦成什么样子,果然和她所想分毫无差,强权恶虎手下讨生活,有点灵活自如的本事在身上。
语文老师在暗流涌动中孤身世外,一个人慢悠悠插好优盘,放好t,还有空喝了一口茶水,像自成了一片乡下和煦的田野。
她才发现石漫一样,慢出一个八拍叹道“青石路漫漫,倒是一个悠远又忧愁的好名字。”
同学们早已习惯语文老师突然的诗意盎然,入学以来,全班的名字都被她这么章口就来过,已经成了九班不可或缺的传统,不少学生都经由她口,才知道自己父母瞎取的名字还能这般有文化。
倒是初来乍到的石漫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孔知晚垂着眼,无声地合上门。
石漫耸耸肩,她本来还想找下共鸣,毕竟在场知道她真正德行的人只有她们两个她这人,耐心奇差,和“悠远”沾不到一点边;没心没肺,向来也是让别人“忧愁”。
幸好这是老师,不是算命看相的,否则这水平绝对值得被拎回队里,批评教育一番“不要招摇撞骗”。
石漫假装不知道怎么回话,乖乖去了座位。
“同学们好,现在开始上课。”
她笑得好看“你好,同桌。”
余婷婷对她点头,轻声道“你好。”
女生说话轻飘飘的,像是吃饭也只有猫食的文静少女,桌上的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比她乖得真多了。
她似乎有些紧张,不太敢靠近石漫,呼吸都浅了些,对有新同桌这件事略显无措“你有书吗”
石漫“嗯”了一声,从书包里拿出书摆好“刚从办公室领的。”
看来不用同看一本书,余婷婷松了一口气,就听语文老师的慢调把她的心又提起来“先讲一下周末留的五道诗词鉴赏,我找找啊,文档忘导到优盘了,大家看卷子就行。”
她侧过头,果然看见新同学眼巴巴地看着她,令人无法拒绝。
余婷婷“”
她将练习册推到两桌子中间,第一首诗在左边,石漫更靠近了些,两个女生凑在一起看题。
余婷婷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这会儿的石漫对语文课和古诗无甚兴趣,她又不是真来学习的。
于是她瞥了一眼疑似社恐的小同桌,没事,她也是社恐社交恐怖分子也算社恐。
她主动小声道“语文老师不凶吧,她会提问我吗”
余婷婷摇头“她脾气很好,你刚来,不会提问你的。”
她想了想“数学老师爱提问,可能会随便问一个,试一下你的水平。”
“数学果然可怕。”石漫煞有其事地点头,又问,“那孔老师呢,她教什么,我看她一板一眼的,有点吓人。”
她心里纠正那是非常吓人。
“孔老师教化学的。”余婷婷附和,“她的确很严厉,班里都怕她,就连班里那些嗯,爱玩的男生都不敢和她顶嘴,不过孔老师水平很高,期中九班的化学成绩不仅是平行班第一,还超了两个小a班呢。”
石漫不意外,就以孔知晚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冷硬性格,没给九班折磨到碾压全年级已经很克制了。
“我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三班的男生打架,吓死人了,”深藏功与名的石漫小心翼翼地问,“我听过一些七中的事,还有周末和其他校约架的,不会咱班也有”
“算有”余婷婷安抚道,“但和其他班不一样,有孔老师在,闹不起来,咱班人都挺好的。”
这也正常,孔知晚不会容忍手下的学生越过规矩她往那一站就是规矩。
所以九班虽有刺头摇篮的“美名”,反而不会有炮仗哥之流的混账。
但石漫对打断她计划的老情人心有不爽,一想起办公室里感官被全面侵占的劣势,她就气得牙根痒,这么多年她何时这般被动过
她嘀咕道“我还是喜欢面善的人,从小到大我见人板着脸就要吓得掉头跑,她那副凶相,我多看一眼心脏都要吐出来了,难怪叫她阎王爷”
袖子被轻轻地拉了拉,石漫抬头,余婷婷绷着小脸看书,嘴紧张地动了动“嘘。”
“本来就是嘛,”语文老师不管学生,讲得颇为自娱自乐,石漫不甚在意,“生理反应,遭罪的是我,她该给我出精神损失费。”
“后门”余婷婷有气无力,瞪着书的眼睛愈发专注。
石漫后头一看,孔知晚站在后门,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门玻璃和镜片模糊了她的眼神,像一片墨蓝的雾。
她吓得一激灵,立刻回头,背挺得比余婷婷还直,在一群低头看书或偷偷聊天的矮萝卜里高得离奇,自我陶醉的语文老师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石漫尴尬地朝她笑了笑,假装自己也为文学倾倒。
很好,校园二周目的第一天,她就收集到了“班主任的后门凝视”的剧情碎片。
凝在她后背的视线移开,等孔知晚彻底走远,石漫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肩膀。
但她似乎仍心有余悸,于是上午的课都在漫长的假正经中度过,等午休的铃响起,她努了努鼻子,身体都麻了半边。
石漫初来乍到,都还不熟,但四节课足够她通过老师提问点名,记下班级半数的脸和姓名,可惜她的目标不在其中。
从孔知晚领着她等在班级门口时,她便暗自寻过全班,没找到。
“今天有人没来吗”石漫侧头,“我看还有很多空位。”
“本来人数就比其他班少些。”余婷婷跟着扫了一眼,“啊,林河同学今天没来,应该是请假去医院了。”
林河正是此次任务报案人林美红的儿子那位疑似顶替了原身的“假人”。
“生病了”
“好像是吧,”余婷婷有些抱歉,“我平时不太关注这些,好像是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太确定。”
“没事,我随口问问。”石漫见她起身,给她让道,余婷婷是她目前最熟悉的人,于是她问,“去食堂吗”
“不用了,我回宿舍。”余婷婷小幅度挥挥手,“那我先走了。”
石漫笑眯眯挥手,撑着脸看她独自离开。
高中女生大多两三结对,走到哪里都黏糊在一起,像是连体婴儿,余婷婷长得不差,性格也好,这样的小姑娘不管到哪里都很受欢迎,怎么也该有一个同进同出的好姐妹。
可她一上午就是安安静静待在座位学习,并且接受石漫时不时厚脸皮的骚扰,连卫生间都没怎么去过。
石漫刚来,除了一面之缘的胡慧琳过来打了一声招呼,自然没人找她,但也没有一个女生趁着课间来找余婷婷聊天,令石漫多生了一个心眼。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余婷婷拽她袖子的时候,她们都在低头看书,石漫没听到任何余婷婷转头该有的声响,呼吸走向丝毫没变,而她挡在余婷婷右边,余婷婷的余光不可能跨得过她。
石漫知道孔知晚没走远不足为奇,只是演戏要演全套。
可余婷婷既然不是看的,又是如何察觉到孔知晚站在后门
要不是石漫五感逆天,且一直留心孔知晚她都没能在老师学生的声音里捕捉到走廊外几近于无的动向。
而且孔知晚那双细高跟,明明办公室里向她走来时清晰无比,监看学生又无声无息了,这是什么班主任的必备技能吗
石漫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又是一顿,她书包都是郑康倒腾她妹用不到的书包救济她,否则她根本没想起来有这事,自然也想不起来带笔,这支是余婷婷借给她的,恰巧也是一只黑色的钢笔。
她的思维又克制不住地跑偏,说起来,孔知晚高中那会儿也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冷漠寡言,一天到晚就是待在那看书,谁都不搭理,还是她俩因缘扯在一起,才结束了孔学神长达一年半的高处不胜寒。
她漫不经心地想,难道余婷婷也是这种类型,是她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