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家长
石漫发自肺腑“怪不得没人选你。”
“我乐得清闲。”孔知晚又恢复了冷样子,“或者你能说服美术社社长为你退了别人也可以,只要附和规定。”
“规定规定,”石漫撇嘴,“我还不想像你一样人人喊打。”
孔知晚不置可否,她将表格整理好,放进档案袋,开玩笑似的说“上次你说你们关系很好,那孩子学习还不错,你平时没问问她题吗”
石漫一下子想起她以前借着问题为由,勾搭学神同桌的粘人恶行,听得她一阵牙酸“你放心,怎么也得你这种级别,这么没自信吗,孔老师”
“随时欢迎来问,”孔知晚对她礼貌地笑,“身为老师的职责所在。”
她说“我也希望你作好学生的分内之事。”
“你少挑我毛病,”石漫又想起她堂堂特侦大队王牌,躲在卫生间的角落纠结半天,还是屈服于根本不在场的孔知晚淫威之下,最后不得不扔烟的屈辱,心里郁结难消,“我做了什么分外之事,你有话就直说”
“打架”孔知晚单手撑着侧脸,食指轻轻敲着太阳穴,“你去实验楼干什么了”
石漫一愣,心里瞬间锐利起来“什么实验楼”
孔知晚在图书馆礼堂开会,她怎么知道的
“就在你来之前不久,一个三班的学生一瘸一拐地进了学年办公室,和主任哭诉,说在实验楼被打了,”孔知晚的笑冷了几分,审视着石漫不可置信的神情,“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石漫的确不可置信,她知道他们菜,但好歹还说自己在道上混,竟然真有欺负人不成又来告老师的混账怂货
孔知晚读懂了她的疑惑“那学生是被胁迫去的,平时不和他们混在一起,只是倒霉,受了你们一场无妄之灾。石漫,你下手够重的,真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他是受胁迫,我就不能是以你的脑子,不会信他的一面之词吧。”
石漫调笑了一句,她已经够收手了,要不是某位孔姓老师的校规架她脖子上,她会让他们再刻骨铭心一些。
她忽然不躲孔知晚了,自从重逢后,第一次直直地看进孔知晚的眼睛“我要是说,是他们欠打,你信不信”
孔知晚垂眼“欠不欠打不由你来定,这里是学校。”
“学校就不吃人我以为孔学神深有体会呢。”石漫也有点冷了下来,调子却还是玩笑似的,“我从不等别人来救。”
“你的确不等人,你比较喜欢一声不吭地走人。”孔知晚笑了,“你不一向会逞英雄吗初见就是如此。”
办公室里一下子针落可闻。
初见那日似乎也是艳阳天,但实验中学的废仓库没蹭上一点光,昏暗的角落里嫉妒与腌臜疯长,如寄居于青春童话里的虫卵,藏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鼓动着臃肿的节环,吸着沉默者的血。
石漫就是在此时,误打误撞,又毫不客气地闯进了废仓库的门,也闯进了名为“孔知晚”的寂静世界。
然后在她沉溺到不可自拔的时候,又毫无犹豫地抽离。
像相伴多年,只是教会她做一场梦。
现在她们沉默地对视,那些虚与委蛇如碎裂的美丽冰晶,阳光照进了再无修饰的荒败。
可很快,石漫再次笑起来,安静又明媚“也是,当年我要是不多管闲事,逞这英雄,也不会耽误孔学神这么多年,你就当我是上天嫉妒你太优秀选中的劫,反正你也渡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实在气不过,我让你打一下,消消气行不行”
她又放了一些适度的狡黠“但别打脸啊,多大仇也不许打脸。”
石副队这么多年工作没白干,不要脸地将满地冰晶碎渣又粘上了。
上次这般变脸之快,还是她骂过“老不死”的前辈晋升成她领导的时候。
她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铃声,第二个音符刚冒头,她就瞬间听出是什么曲子她也叫不出名字,是某个国产手机几代之前的初始铃声,现在早就不知换过多少代多少曲,这歌简直老成了回忆。
但孔知晚用它当了许多年的来电铃声。
石漫当初就是听到上锁的废仓库里响起这个铃声,才察觉不对,硬闯进去。
之后她还多次吐槽孔知晚“小古董”,怎么不换一个洋气点的铃声,哪怕是非主流葬爱也算有新意。
但小古董不愿意,就用,一用就是许多年。
她不禁看向声音的源头,孔知晚眼一抬,精准地捕捉到她的动向,双眼如刃,不放过她神情的一丝一毫“怎么了吗”
石漫若无其事地转回视线,像只是愣了一下神“没什么。”
“只是问一下你这个当事人情况,我已经和主任还有三班班任沟通过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孔知晚看着她“这里是学校,这句话我不是只对你一个人说的,作为你的老师,还是要通知你家长一声。”
“家长”石漫怀疑自己的耳朵。
孔知晚颔首“晚一些我会给你家长打电”
大悲咒恰当好处地打断她的话。
石漫一僵,她在实验楼光顾着耍帅揍人,忘调回静音了。
虽然七中管得不严,大部分人都偷摸带手机,成天和老师主任玩心理战。
但校规里的行为规范第五条,禁止带手机电脑等电子设备。
孔知晚一下子目光如炬。
石漫“我说这是意外你信吗”
“你在我这信誉为零。”孔知晚冷淡道,“拿来。”
石漫按掉电话,试图用眼神打动孔知晚,但孔老师铁石心肠,她只好磨磨蹭蹭地上交。
孔知晚刚接过来,电话又来了。
石漫清楚地看见“李临杰”三个字。
石漫“”
这菜鸟,他人没了
“这个电话号码”孔知晚饶有兴趣地问,“你家长”
石漫疑惑地歪头。
“你档案上留的家长电话就是这个。”孔知晚提醒。
石漫突然想起来,队里跑腿一向都是李临杰这位文职的活,柔弱的菜鸟先生的确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好像问她电话留什么,那天是周日早八点,她愉快而美好的深度睡眠时间。
于是她满是起床气地回敬她的好同事“你他妈随意。”
石漫“”
她想穿回去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来的正是时候。”
孔知晚不等石漫反应,接通了电话,她不说话,电话那头先昂扬了一句“大事不妙”
“咳咳”石漫从没咳得如此用力过,五脏六腑都跟着颤了颤。
但她的好同事纯傻“怎么突然咳这么严重,感冒了吗注意休息啊,漫”
“哥”石漫突然抬高了声音,用一个“哥”堵住对面的“姐”,她趁机一把就要抢电话。
但孔知晚早有准备,修长的手臂拉远,石漫隔着办公桌,脑袋差点撞她怀里。
孔知晚不受控地把转椅往后滑了滑,眼见某位视死如归的刺客,额头就要和硬桌亲密接触,又下意识扶住她的额头。
但这位大没良心并不领情,两手瞬间缠住她的手,抱着往回一拽,对着电话高声“哥,我的好大哥,我老师有话对你说”
电话里清晰地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孔知晚步入社会以来,自认三教九流都见识过,不管私下如何,好歹大家都能维持表面的得体。
但像石漫这种视脸面于无物的奇葩还是稀缺,她像一个被迫的猫爬架,绷紧声音“松手,下去。”
石漫也知道自己狂野了一些,但绝不能让李临杰这漏勺自我发挥,她不放心地近乎明示“我老师脾气大,话还多,哥你这嘴不招人喜欢,少说点,别惹她生气”
电话里外一起被骂的两人“”
感受到孔知晚刮人似的眼神,石漫在她忍无可忍之前,立刻松手,软体动物似的,灰溜溜地流下桌面。
“石漫,”脾气大话还多的老师沉声,“我还在你眼前呢。”
石漫双手叠在身前,十分无辜地看着她,一脸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李先生是吧。”孔知晚似乎沉了一口气,她又警告了石漫一眼,稳稳当当地表明来意,“你好,我是石漫的班主任,请问你下午有时间吗关于石漫的事,需要和您聊一下。”
重物落地的声音第二次传来。
石漫忍住扶额的冲动,还能指望他干点啥。
她又有些狐疑地瞄向孔知晚,这么简单就放过了她还以为孔老师要一番刺探,直接掀了那菜鸟摇摇欲坠的鸡毛马甲。
好一会儿,对面谨慎地回答“能问一下,是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纪律松散,私带手机,以及打架,准确来说,是她一个人围殴了一群人,当然,事情本身比较复杂,当面详谈比较好。”
那边又沉默下来,石漫估计那货脑子乱成了浆糊,她轻哼了一声。
但孔知晚显然理解错了“还很不服管教,她对我有不小的意见。”
石漫瞪大眼睛“你别瞎说”
可惜被突袭般临时上岗的李先生顾不上她们,他气若游丝“我、我今天恐怕”
“那就下午五点半吧,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孔知晚假装没听到他的抗拒,平和又不容置疑地定下时间,李临杰这辈子最怕强势的人,明着强暗着强他都招架不了,瞬间就跪了。
“好、好的。”
“那么当面再聊,下午见。”孔知晚礼貌地挂断电话,却是对石漫笑了笑。
石漫深觉被挑衅,愤然离去。
等闹人的猫走了,孔知晚才觉午间的阳光更恼人,她不适地眯了眯眼,拉上窗帘,挡住晃眼的光,静静坐在座位里。
昏暗的环境给了她些久违的放松,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然后她从最底部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部旧手机,是许多年前就被淘汰的型号,但仍然整洁,就是有一个不太完美的缺陷。
孔知晚删除了提前设好的铃声,摩挲着屏幕左上角唯一的裂痕。
她其实知道说的话要惹石漫生气。
但她也有在意的地方。
她引导了那么多旧事,不惜惹恼了她,就为了看石漫陷入回忆所以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最真实的反应。
她用特殊手段将铃声调到非常小,正常人的耳朵根本听不到。
但石漫第一时间就听到了。
前几次也是,她故意与石漫“偶遇”,石漫虽然背对着她,但恐怕早就知道她在身后,就像背后长了眼睛。
石漫以前没有这般卓绝的五感。
人的下意识举动不会骗人,孔知晚敢确定,她们在一起的时候,石漫仍在普通范围之内,最多也就是比旁人敏锐一些的程度。
她沉默了许久,最后低下头,轻轻对着裂痕吹了一口气,像一声叹息。
浅薄的青蓝如雾,钻进那陈旧的小方块,屏幕忽然亮起,画面的四周被青蓝色的雾模糊了。
而画面中间,石漫散漫地坐在实验台,低垂着头,眉眼还残留一些未散去的狠厉,她在压抑自己的火气。
“小火龙,有烟吗”
孔知晚静静地又看了一遍,双眼浮动着屏幕的荧光,令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直到石漫纠结半天把烟扔了,孔知晚才指腹一动,轻抹过屏幕,画面又一变,刚出办公室的石漫借了胡慧琳的电话,蹲在角落里,苦大仇深地给谁打电话。
“手机你还敢问,多亏了你,被没收了”
孔知晚被提醒了似的,另一只手拿起石漫的手机,她点开屏幕,锁屏是一张纯黑壁纸,一点花样也没有。
她难得有些愣神,盯着数字密码,鬼使神差地按了几个数。
画面里的石漫轻啧一声“行了,没什么事,队里的手机晏含都加密过,就是鬼也钻不进去,密码错误一次,蠢兔子那边就知道了。”
话音一落,孔知晚顿在那,她刚要暗灭手机。
密码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