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雪停了，天色大白，日光落在白雪铺地堆银彻玉的天地间，一片刺目的明亮。

一破败的寺庙前，衣衫褴褛的少年探手拨弄枯树上的雪，棉絮般的雪块落到他手中的小陶罐中。

少年收集了整整一套罐雪，抱着它走到破庙内放在了火堆上方。

随后他用破衣服裹着手，取了火堆上已经熬好的药倒进小碗中，药液粘稠，仅仅闻着味便苦得让人心碎。

火堆旁铺了一块兽皮，兽皮上的少女蜷缩着，脸色有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微微张开，不知是痛苦还是噩梦，眉头紧皱着。

少年把她左手上缠着的布条解开，把新的药膏涂在她伤口狰狞的手上，与此同时女孩的长睫颤了颤，像被雨打过的蝴蝶，挣扎着撑开翅膀。

白玉向她笑，嘴角深深地凹陷：“姐姐，你又醒啦？”

因为手指的剧痛，在白玉把她救回来的一天一夜里，她醒了无数次，每次都醒来哭两嗓子又昏睡过去。

有时候是喊疼，有时候是拉着他叫“段殷”，还有时是迷迷糊糊地问师尊为什么还不来救她，甚至还有单纯的骂人，把上次一醒来还缠缠绵绵叫着的段殷和师尊都骂一顿。

总之每次醒来都忙碌又充实。

不过这次醒来似乎清醒很多，白玉看着看她有些呆愣地看着自己，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迅速地把一大块药都糊在了她肿成馒头的右手上，然后快速缠上新布条。

小眉怔了下，随即感觉到一阵刺痛，但因为身体虚弱无力，少年的动作又快准狠，刚反应过来想要挣扎就已经结束了。

包扎好了，少年把东西收拾起来扔掉。

“呜……”，小眉像抱着个宝宝似的抱着自己受伤的手垂泪自怜，觉得她真是世界上最可怜最倒霉的人，人人都说做好事有好报，怎么她做这拯救苍生的好事到处奔波不说，还半残了？

见少年回来她连忙问：“和我一起的人呢？”

白玉指了指佛像，“在那呢。”

小眉顺着他指得方向望过去，“你怎么把他放在供桌上了？！”

段殷平躺在佛像下的供桌上，一身狼狈，衣物破烂，沾满泥土和干涸的血迹。

但即便这样他也是好看的，因为面无血色越发肤如银雪，鸦羽色的发蜿蜒着流下来，右臂从桌边垂下，露出一只修长匀称，腕骨漂亮有力的手，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见到冷色的光落在高挺的鼻梁和优美的唇上，双眸紧紧闭着，能看到睫毛划出来的浓黑眼尾。

他躺在佛像下，像个生命微弱的供品。

小眉忽视全身的剧痛爬起来，走过去靠在他身边，看着他紧闭双眼的面容掉眼泪。

她伸出一只还算完好的手去戳一下他的脸，还好，还是温热的。

是活的，没辜负她受伤的爪子。

少年揣着袖子走过去，去掀他沾满鲜血的衣服，啧啧道：“我把你们从雪里挖出来时你们距离悬崖不过几尺，这哥哥一膝硬是砸在石头上方止住了去势，他伤的很重，得亏你被他护在怀里，只伤了手，否则我可得一个照顾两个。”

他将段殷膝盖上覆盖的药掀开，里面一片血肉模糊，小眉根本看不清他伤得轻重。

少年先是看了一眼，蓦地眼神一变，疑惑道：“我把你们挖出来时，他这条腿的膝骨可是碎了的……”忽然探手去摸，越发疑惑，不可置信似的将那块裹着药的布料都取了下来，“怎地只剩皮肉伤了？！不可能啊……”

小眉听到这话忽然止了眼泪，她很快想到段殷的身份，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过段殷垂下的右臂……

他的父亲是原是青蛟真君，伏魔之战中入魔，临死前将一骨留给他，所以段殷既有一半非人的血脉，也有一根魔气未显的孽骨，之所以受伤后好得快估计也就在此了……

见少年抓起段殷垂下去的一臂要探脉，小眉生怕他看出什么，连忙将那手臂抢过来，紧紧抱在怀里，长睫毛忽闪忽闪地试图转移话题：“你……你救了我们我很感激你，原谅你骗我睡脏地板和偷我东西的事了。”

不过这也是实话，她的确没想到会被小骗子救，因为这件事，此前被骗产生的多少气愤都可以原谅了。

少年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生怕谁跟她抢似的抱着那条手臂，淡淡一笑，倒也没执着这个奇迹，转而笑道：“那我可不合算。”

“我虽然拿了你东西，但是我也给你指了来北寒山的路，况且……”他竖起两根手指，“我可是救了你们两个人。”

小眉睁大眼睛，“那你要怎么样？”

白玉离开段殷，做思考的样子在空地上转了几圈，忽然转过身道：“我还没想好，此前的事呢我们一概抵消，这样你还是欠我一遭的，不过嘛，我这人讲道理，你让他还也行，反正你欠我的还清了，本就是他欠我的。”

让段殷还？

小眉不说话，这当然是可以的，但……不行！

她忽然想起来，段殷被魔君宋和碧缠上，不就是因为感激对方的救命之恩吗？

思及此她忽然头皮一炸，警惕地看了一眼少年，少年细细瘦瘦，身形单薄衣衫褴褛，在原来的剧情中，段殷的救命恩人是个散修，少年是个妖鬼，不是同一个人。

但宋和碧诡计多端，况且她被白玉狠狠骗过一次，对他并不全然信任。

她紧紧住着段殷的手臂，暗暗咬了咬嘴唇，被唇上的伤口刺痛，等到血液的咸甜滚到舌尖，方声调不变地问道：“……没想到你会正好遇到我们，这就是师尊说的缘分吧？”

少年闻言侧过头来，和段殷剑眉星目充盈着柔情的逼人俊美不同，少年的长相不那么浓墨重彩，但胜在清隽，生得没有攻击性，是容易和人交流的模样。

他嘿嘿笑起来，像是很得意的样子，“我不是碰巧遇到你们，我是一直跟着你，只不过我逃生有方，所以毫发无损。”

小眉一惊，在少年注视着她的神情，就在他以为她知道自己被人目的不明的跟了一路会露出害怕瑟缩的怯懦神情时，女孩蓦地竖起短短的眉毛怒气冲冲，腮上落了胭脂，怒不可遏的样子：“呸！你跟着我干嘛？！我都被你偷个精光了，你还想怎样？”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冻得像个孙子一样的时候，偷东西小贼就在身边，太可耻了，要不是他救了他们，她一定要把他扒个精光扔到雪地里，让他试试这北寒的冷。

白玉不知道这个长得颇像还没出窝的兔崽子的小丫头片子想把自己扒光了扔雪地，没有看到她害怕的样子，他倒也不算失望，只笑得更狡诈：“我那日把你的东西卖了好大一笔，想着你这么有钱，你要找的人定然也不会穷苦，嘿嘿，我想再拿你一次。”

拿？那是拿吗？那是偷！还打算偷得更广泛一些，连同门一起偷，太气人了。

小眉第一次见到这么恶劣的人，哑然了好一会，气愤地连怀里段殷的手臂都不要了，去追打少年。

只她受了不轻的伤，而少年作为妖鬼在此地如鱼得水，当然是打不着的，反而被白玉从身后捉住两腕。

小眉抿着淡红的唇回头看他，尖尖的眼尾睫毛因为气愤也在扑簌簌地颤，望他的眸子里像落了无数烟火，又水又润又噼里啪啦冒火星，倒是分外清透袭人。

白玉垂下眼睛望着她，向她眨了两下眼睛。

“不管怎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可是有良心的人，不偷伤残，这样以前的种种我们抵消，你还是欠我一次。”说罢他松开指尖那双柔腻的腕子。

小眉抱着自己受伤又被捏痛的那只手抿着唇不说话。

白玉又走到了段殷身边，靠着桌子问道：“俗话说知恩图报，你看……”

小眉几步回到段殷身边，坚定道：“他是我师兄，我师兄的事就是我的事，还是我来报答你吧。”

白玉闻言挑起一边眉毛，竖起大拇指：“你真讲义气。”

小眉转过头去：“哼。”

然后少年忽然对段殷伸出手。

小眉瞬时紧张地转过头来，“干嘛？”

白玉一摊手，“当然是给你师兄换药呀。”

“哦……”她点了下头，但不肯离开半步，见少年淡淡地望着她，漂亮的杏眼一转道，“我帮你，我师兄怕痛，我要抱着他。”

说是抱着段殷，实际上只抱了头。

白玉把段殷抬下来放到兽皮上，小眉让他上半身靠着自己，用两只受伤的爪子把他的脸捂得紧紧的。

她不想让段殷第一眼看到白玉，她听说人受伤是最脆弱的时候，最容易对照顾自己的人产生浓烈的感激之情，若救命恩人是女子还会一见钟情，了不得的。

虽然白玉这个贪财鬼和宋和碧相差甚远，但这小子一样很坏，一而再再而三欺负自己，是个怀种。

不得不说，白玉很有两下子，他先将小刀子用烧好的水烫过，在拿着将干了的药膏和溃烂的肉都剜去，小眉看得心惊胆战，但白玉一双手却是行云流水，处理完伤口再上药，有条不紊。

小眉看了半天，感觉手上的伤更疼了，火辣辣地连带着手腕的肿痛，她忍着心酸低下头去不想看了。

然而此时，掌心的睫毛忽然颤着挠了下她的手心，有些干燥的唇像缠绵的亲吻一样在指根处缓慢地开合了一下。

段殷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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