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水少年郎
走出山水阵法,楚辞脸色笑容褪去,神色冰冷,看向一处,命令道:“坎水,离火,你们这段时间负责看护苏家,不要让我听到什么坏消息。艮山,你将今晚此事立刻告知父亲,兑泽,你下去查寻所有关于那几个杀手的消息,一有发现,立即汇报。”
黑暗中出现四个人影,面容模糊,气势阴冷。楚歌看不真切,心里惊讶万分,显然没料到身边还跟随着如此侍卫。
“属下领命。”四人齐声,话完,又融于黑暗中。来无影,去无踪。
楚辞用手摩挲下巴,回想起先前那矮小汉子的一招一式,陷入沉思。拳法极其陌生,至少自己从未见过,但拳意流淌中楚辞还隐隐感受到一种古怪的韵味,似道似佛,回头可以问问老瘸子。
看到暗影走后,楚歌转过头,好奇地问道:“哥,那几个人是怎么回事,还有,水云亭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楚辞本不想多说,只是见到楚歌那一脸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表情,无奈道:“那四人是八卦死士,所做之事极多,相当于家里黑夜中的利爪。至于水云亭那边,倒没什么可说的。已经子时,回吧。”
两人奔走回家,在沉沉夜幕中逐渐消失,寂静的街道上,脚步荡漾。
楚府,议事厅里,楚天阔听着艮山的述说,眉头紧皱,喃喃自语:“这么快动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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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当第一道曙光划破天际,楚辞就睁开双眼,体内浩荡真气潮起,身体的每一丝血肉不断受到真气熬打,隐隐之中,竟有雷鸣之声。
楚辞站起身来,脑海里回想矮小武夫最后的一招一式,全身自然而动,心神全力推衍,分析拳法的每一道细微变化与大道感应。打完一整拳后,楚辞吐出一口浊气,心中叹息,与之对敌时间还是太少了点,模仿的拳架只有七分形似,三分神似。
打了几套拳后,楚辞吃过早餐,与家里打了声招呼后,离开楚府,动身去怀阳郊外的卧云山。此山顶常年云遮雾绕,白云若仙人醉卧,因此命名卧云山。此山风景秀丽,晚霞时分,远远望去,唯美动人。
如此秀山,却没什么人前来观望,因为市井间传言此山上有位老神仙,喜好清净,若太过喧闹,就会惹怒老神仙。这可不是民间无根据的谣传,这是以前有人亲身经历过的。多年前,有一些壮年汉子不信邪,组团前往山上探寻。结果当日杳无音信,次日人们在山脚发现那些汉子,一个个昏迷不醒。几个时辰醒来后,对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闭口不言,讳莫如深。自此,就少有人到山上游玩,至多是在山下游逛。本来以前官府想要出面探查,只不过后来楚家出面,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楚辞却知道,山上当然不是什么老神仙,而是一个老瘸子。什么仙风道骨不谈,放眼看去只是一个驼背又瘸腿的白胡子老头,与山下众人想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可是,就是在这样一个外表平平无奇的老人教导下,出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楚辞,另一个,则是楚天阔。楚天阔曾对楚辞说过,论武道博闻多识,老瘸子天下无双。但更多关于老瘸子的事,他从来不提,楚辞也从未过问。
赶了约莫两个时辰的路,终于来到山脚,遥遥望去,清阳曜灵,和风容与,不由得心中羡慕那老瘸子几分,整天于山中逍遥,不是神仙,胜似神仙。有些年头未来这里,楚辞四下观赏,心情闲适,不急赶路上山。只是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个身形鬼鬼祟祟的人影,楚辞悄然隐去,暗中观察。
矮树林中,一个少年躲在树后,身着粗布衣,扭头左看右看,神色有些害怕,但深处确是令人动人的坚毅,和一抹与年纪不符的执着。确定四周无人后,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重重吐出一口气,朝山顶虔诚地鞠了一躬,口中念念有词,然后蹑手蹑脚地沿着小路向山上走去。
少年每走几步,都要迅速回头,再快步走,好像是担心山里会有些食人的猛兽或者是不为人知的鬼怪。只是山路崎岖,年久失修,行到陡峭处,少年还须高高跃起,抓住树枝,踩着岩面凹处向上攀爬。手掌磨破,丝丝鲜血溢出;膝盖磕伤,点点痛楚漫开。可是这些都没能阻挠那个不断向上的背影。汗水打湿眼角,行动因为劳累而逐渐缓慢,少年只是沉默,孤身一人,向着山顶靠近。
他飞奔的背影,多像一只飞跃出水的金鱼。
阳光之下,少年意气。
楚辞开始好奇了,这年纪看着不过十五岁的少年,为何执意要上山。
行至半山腰,少年的体力终于耗尽,喘着粗气,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歇息。少年眼里有些焦急,似乎是责怪自己的没出息,可惜他的体力现在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行走。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他的身影很淡,就像一张白描的山水画。
没过多久,他再次起程,嘴唇干裂,脚掌上传来的阵阵疼痛无数次逼迫他想要放弃。他看着天边大日,视线有些模糊,光芒照在身上,心境里的荒芜愈发死寂,眼神低迷,轻轻自语:“娘,等我。”
少年开始奔跑,此时此刻,似乎妖魔鬼怪也无法阻挡。因为有些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少年突然被脚下的一颗凸起的石头绊倒,整个人重心不稳,狠狠地栽倒在地上。没有吃痛的叫喊声,楚辞能听到,只有低低的哽咽,少年已泪流满面。可是他还是不甘,想起身,又跌倒。
一个骄傲的少年,楚辞看的出来。
少年努力睁大双眼,牙齿紧咬嘴唇,让自己在痛楚中保持清醒。然后他就看到,视线之中,一个青年男子踱步走来。少年看着他,好像灾民看着救世主。
楚辞叹息一声,将少年扶起,背在身上,问道:“你娘怎么了?”
抓住希望一般,少年眼里绽放光芒,颤声说道:“我娘在去怀阳的路上突然病重,此去怀阳还有一段路,我只能求助于山上老神仙,希望他神通广大,救救我娘。”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骄傲地抬起头:“江执策。父亲为我取得。”提及父亲时,少年自豪说着,只是后面就黯然低头。楚辞看着少年的神色,猜到些什么,也没有多问。
“你要救你娘,我可以做到,只是······”楚辞停顿一下,看向少年。少年立刻答道:“无论何事,力所能及,定付全力。”
楚辞点点头,“你只需要记住,我来自淮南楚家,他日楚家若有难,你须全力帮扶,无论你那时身份贵贱,无论你能出多少力。”少年听到淮南楚家时明显神色震惊,对于他这种出身清贫之家的孩子,楚家过于遥远,不可望更不可及。旁人听到这个只会觉得是个笑话,一介庶民,还能帮助楚家。可是少年很快恢复平静,嘴角咧开,看着楚辞。
“江执策必倾全力。”少年的脊梁无比挺直,哪怕出身贫困,也依旧没影响他骨子里的那份骄傲。
其实楚辞也没想过这个少年未来能做出什么,只不过是让他安心罢了。若非楚辞心有触动,此次他都不一定会现身。“抓紧我,小心了。”楚辞背着少年,脊背微弯,双脚猛然一蹬,岩石地顿时四分五裂。整个人若离弦之箭,向山下俯冲。
少年只感觉山风呼啸,不敢睁眼,全身本能地紧紧抱住楚辞。楚辞武夫真气外散,替少年挡住空间挤压。江执策如临梦幻,不敢相信眼前之事。
楚辞有时突然高高跃起,横身踢在石壁。有时直接空中坠落,落地时地面微震。江执策面色有些苍白,呼吸艰难,不断地反震让他的五腹六脏剧烈晃动,几乎欲呕。
只是他眼神依旧坚毅,紧咬牙关,默默承受,毫不吭声。楚辞感知着少年的心境起伏,心中暗暗点头。
根据江执策的告知,两人很快就来到距离卧云山不远处的小溪旁。青草地上躺着一个中年妇女,面容衰老,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暴露了妇人终日操劳,岁月为她铺上一叠叠皱纹,可那却是少年郎心中最美的妆容。
江执策立刻来到妇人身边,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满心的担忧垂下眉梢,用求助的眼光望向楚辞。妇人睁开双眼,看向江执策。江执策递给她一个眼神,让她放心。楚辞蹲下身子,为妇人把脉。脉象虚弱,气血不盛,从内到外透着浓重的日薄西山之感。随着探查妇人的人身天地,但越是观察心里就越是沉重。
楚辞虽为武夫,但在投身战场之前,老瘸子就教了他许多医学之术,可以在深受重伤之时自救,所以楚辞对许多医学疾病都有涉猎。可是妇人根本不是得了什么重病,而是自身生命力因为过度操劳导致的生命力透支,甚至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也就意味着,妇人,无药可救。
这就像人类正常死亡,不可逆转,只是妇人提前多年罢了。
楚辞低着头,神色复杂,很难想象这对母子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此刻他竟然不敢转身去看少年郎,去看那双满是希望的眼眸。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提起妇人的心气,维持妇人生命力不至于凋谢。
楚辞的武夫真气过于刚猛,若不进行转化,很容易伤到妇人。楚辞气势稍稍外放,身上真气流转,化作一座座小漩涡,体内真气凝聚成长桥,牵引天地灵气。顿时,楚辞身边银光闪闪,浓郁的灵气让江执策呼吸舒畅,心情也平缓几分。
楚辞眼神一凝,双手伸出,掌心出现一道道银色纹路交织。周围灵气沿着真气长桥缓缓流动,涌出双掌,形成一层薄雾,阳光照射下,江执策好像看到一抹彩虹,一如雨过天晴,长虹壮丽。
双掌贴上妇人后背,妇人全身一震,灵气细水长流般透过肌肤,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慢慢滋养妇人身体器官。最后,楚辞站起身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掏出一瓶丹药,从中取出所剩无几的青丹。青丹上传来沁人心脾的清香,散发着淡青色的微光。
江执策在楚辞的示意下将母亲嘴唇张开,喂入丹药。楚辞一阵肉疼,心里暗叹自己就不该多管闲事。但当看到少年欣喜的面庞,也就释然了。
这瓶丹药是老瘸子在自己北伐之前的临别赠礼,原本就只有寥寥五颗,楚辞自己在重伤时用了两颗,如今用掉一颗,只剩两颗了。而这丹药,老瘸子自己也没有多少,几乎全部都给楚辞了。世上丹药千千万,此丹珍贵之处就在于其蕴含的旺盛生命力远不是其他丹药可及,甚至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这样做即使不能彻底改变妇人生命力衰竭,但至少还能拖延个几年,剩下的,就尽人事听天命了。妇人面庞逐渐红润,眼神也不再涣散,心中点点灵光汇聚,艰难起身,正想向楚辞道谢,却被楚辞制止。江执策向楚辞久久鞠了一躬,楚辞坦然接受。
“江执策,你自己记住,今日不是我救了你母亲。不用说些什么感谢我的话,福祸无门,惟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说完,楚辞背过身,摆了摆手,示意母子俩不用挽留,迈步离开,衣袖飘扬。至于将来江执策是否会帮助楚家,楚辞没放心上。
只是楚辞不知道,此刻的他,在少年心中,大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