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昭昭,我真的有些累
苏嬷嬷失落地走出院子,老五看着她遍布皱纹的脸,轻叹一声。
“嬷嬷,小主人的脾气你还不了解?何必非要触她眉头。”
苏嬷嬷瞪他一眼:“姑娘是金尊玉贵的,可你看看姑娘都在干什么?云朵不过是个野丫头,至于那个先生,又怎么配得上姑娘?若非姑娘被迷惑,她本是做太子妃的命!”
老五一惊:“嬷嬷慎言!”
苏嬷嬷叹息一声,缩着肩膀垂着头,看起来发愁极了。
“王砚书到底有什么好啊,哪里比得上太子殿下?”她嘟嘟囔囔地说。
老五沉声喝止她:“苏嬷嬷,你这话让小主人听到,她肯定会赶你出去。太子殿下是君,岂能肖想?”
“怎么是肖想?殿下以前也常来咱们侯府,和姑娘感情多好!”她愤怒地抬起头,看到老五的脸撇撇嘴,“不和你说了,我这老太婆说什么你们都不愿意听。我都是为了姑娘好。”
老五对此不置一辞。他看着苏嬷嬷佝偻的背影,扭头去了书房。
云昭倚在门口听完他说的话,眯起眼睛:“嬷嬷真这么说?”
“是。”
“派人盯着,看看她都见了什么人。”云昭眯起眼睛,手指捻着衣袖。
“是,我这便去吩咐。”
云昭回头看书房里,烛光温暖地照亮厚重的书房。
砚书正和云朵下棋,小丫头被杀得狠了,瞪着大眼睛,张牙舞爪地叫嚣。砚书那么温和柔软,低眉浅笑。
于她而言,这是全部的人间烟火。
王砚书扭头看过来,朝她露出柔软的神色。
云朵跳下榻,鞋也没穿就咚咚跑过来,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阿姐,你快帮帮我!先生他太厉害了。”
云昭也笑了,任由她扯着手臂,随她回去。
“下棋我也赢不了砚书。”
“不会,你来下,先生肯定不赢。”
云昭嗔了她一眼,她吐吐舌头,一脸鬼精灵。
王砚书淡笑:“你个小机灵鬼儿。”
云朵坐在云昭身边,看着她落子,指手画脚:“哎呀,不能下那里。”
“那下在哪?”
“那边那边。”云朵手指伸在棋盘上,半个身子趴在云昭身上。
云昭瞪她一眼:“你来下?”
“我不。”
云昭落子,王砚书淡笑:“你若下这里,我可就赢了。”
“那我有什么办法,云朵开的烂局,谁能救啊。”云昭一脸无奈。她气急:“阿姐!”
云朵伸出罪恶的小手去呵她的痒,两姐妹倒在榻上笑作一团。
王砚书看着她们的笑脸,云昭笑得纯粹。这是少见的样子,她像个孩子。
心口有一处被柔软地击中,他看向云朵的目光多了几分感恩。
山寺的桃花正开得灼灼,冷清清的风独到悠然。
太子和甘青缓步往山上走。
“平润,该去涿州赴任了吧?”
甘青颔首:“叔父身体抱恙,仍要在京城耽搁些时日,陛下恩准我照顾,等叔父一同离京。”
太子叹说:“甘老将军这些年南征北战,实在是劳苦功高,这些伤病啊,也是为了我大楚落下的。”
“从军之人,守家为国是本分,不敢居功。”
“你这倒是和阿昭想的一样。当初她去南境,孤本是不愿意的,可也拧不过她。”太子轻笑,“不过阿昭能遇到你,也是该得的缘分。”
“云昭是我见过最好的将军。”
甘青提到她,眼里星光璀璨。
太子拍拍他的肩膀,叹息一声:“那日在宣平侯府,阿昭也是太着急。”
“她心里装着她的先生,自然是着急。”甘青自嘲地笑了笑,“我在她心里恐怕及不上王砚书半分。”
“那你可是自怨自艾了。阿昭自从南境回来后,没少和孤提起你,说你是少年英才,战场枭雄,孤倒还没见过她这么夸过别人。”
胡三海落在他们后面,闻言眉头一抖。
甘青的心里又涌起一丝希望。说到底不过是自己不死心,哪怕受尽冷脸、说尽了狠话,到头来还是喜欢。
“阿昭是依赖她的先生,有些事啊她还看不清。”太子状作无意说,“他们毕竟分属师徒,年龄地位都相差悬殊。阿昭既得高位,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坊间的流言蜚语最是污糟,孤也甚是担忧。”
“王砚书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怎么对阿昭是最好。”
甘青若有所思。太子拍拍他的肩膀:“行啦,今日陪孤踏青,就别想这些烦心事了。”
他收回心神:“殿下请。”
白日里阳光灿烂,到傍晚涌上乌云,下起了小雨。
云朵被师傅扣在小书房,背文章背的脑子疼。
云昭见外面下起雨,让十三驾了车,她去邯郸府衙外接砚书回家。
她撑伞站在马车旁,一袭三公紫的长裙,雨水落在地上渐起水渍,打湿她的裙角。
十三戴着蓑帽坐在马车前面朝她说:“侯爷,上车等吧。”
云昭摇摇头。这雨下得令她舒心,她想在外面。
烟色朦胧中,府衙的朱门打开,铜绿色的衣摆翻出门槛,王砚书提着他的木匣走出来。
“砚书!”云昭笑意盈盈地跑过去,王砚书快步走下台阶,她撑着伞挡住他头上的落雨。
“怎么在这儿等着?”他接过她手里的伞,将她整个人罩在伞里。
云昭挽上他的手臂:“接你回家呀。”
回家。
这世间有些词,就如同这雨色中温暖的一捧焰火。
坐上马车,王砚书把木匣放在脚边,双手握起云昭的手,呵一口热气,轻轻地搓她的手,嘴上忍不住嗔怪:“下雨了这么冷,怎么在外面等着,也不进去。”
“我进去怕给你添麻烦。”云昭笑,“而且我不冷,我想在这儿等你。”
“手都这么凉了,还说不冷。”他垂着头,绷着脸。
云昭笑嘻嘻地凑过去亲亲他的嘴角。王砚书的耳朵红成了柿子,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
瞥见他脚下的木匣,云昭轻声问:“府衙这么多事?”
“嗯,还有几个案子要拿回去看看。”
云昭抽出手,抬高半个身子,按着砚书的头在自己的肩膀。
“你靠着我歇一歇。”
王砚书温柔一笑,他挪动着离她远一点 ,让她坐好,自己歪着身子倚在她的肩膀。
“昭昭,我真的有些累。”
云昭的手抚摸他的鬓角,一下下轻柔地摩擦。“那你睡一睡,回府还要一会儿呢。”
马车一颠一颠的,王砚书真的有些困倦,双手抱着她的腰,轻轻合上眼。
云昭的头轻轻歪倒在他的头上,有些心疼,又为他感到高兴。
她的先生,终于回到了属于他的地方。
“砚书,我爱你。”
王砚书睡意朦胧,在她的肩膀蹭了一下,嚅嗫道:“昭昭,谢谢你。”
府衙前的马车走远,渐渐消失在朦胧细雨中。站在拐角的那个人怔怔地看着,巷子里没什么人,由他一个人淋成了落汤鸡。
甘青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
此时此刻他的心如烈火灼烧,又如坠裂骨冰河。
要退一步成全他们,还是搏一搏相信太子?
他的心如此不甘。
甘青自问出身世家,也算颇有战功。这些年来他随叔父东征西讨,即便不修边幅,居无定所,也仍是有姑娘愿意托付真心。
可他从没动过心。
烈马驰骋的沙场,将他的心撞得那样大,容得下江河山川,高阳圆月。
未遇见云昭前,他不懂那些缠绵的诗词戏曲,不懂所谓依依不舍、眷恋浓情。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会用寥寥数语就拨动心弦,只需两个回眸便能住进心里。然后将他广于天地的心缩成一间小房子,她拿着钥匙锁上了门。
甘青的眼发热,泪水混着雨水流下。
云昭,我真的不甘心。
云朵好不容易躲开师傅,逃到隔壁周府去。
周府的小姑娘软软与她颇投志趣,云昭和王砚书都有得忙,她就常往州府跑。
云朵坐着吃点心,软软兴奋地在屋子里打转。
“什么事啊?你这么高兴。”
软软温顺的眉眼跳动着令人心惊的喜悦。
“子竹哥哥给我来信了。”
云朵挑眉,又塞了一口红豆酥。
“就是你说之前说的那个什么什么县丞?”
软软扑过来坐到她身边:“子竹哥哥当年可是一榜探花郎,他是自愿回家乡的。若是留在京城,肯定是高官厚禄。”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缎面上的鸳鸯绣得栩栩如生。
“你瞧,我给子竹哥哥绣的香囊,好不好看?”
云朵看了看,点头:“好看。为什么要绣香囊?”
软软拍了她一下,羞涩地低下头:“女子送给心悦的男子香囊,就是定情信物呀。”
“可是阿姐就不送啊。”云朵咂咂嘴。
“昭姐姐有心上人了?”软软兴奋的眼睛睁大,把香囊揣回怀里,拉着云朵的手臂。
云朵差点咬了舌头。“我不知道。”
软软撅起嘴,摇着她的手臂:“你整日在昭姐姐身边,怎么会不知道呢?是哪家的郎君呀。”
“我真的不知道……”云朵目光闪躲,蹭地站了起来,“阿姐该回来吃饭了,我得回去了。”
“哎呀,你别跑呀。”软软气呼呼地追了两步,跺了跺脚,“臭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