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秘密
云昭病了。
太医诊治后说她是连日劳累、又感风寒,加之郁结之症,甚重。
云昭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她平静地盯着上面,对自己的病冷淡又漠然。
皇帝在第二日来到侯府。
云朵行了礼便退出来,方景良见她脸色不好,蹙起眉头。
“你是不是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云朵看着他,委屈巴巴地皱着脸:“七郎,我怕。”
方景良轻轻将她拥入怀里,安抚地拍她的后背。
“朵儿别怕,我和你阿姐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怀里的人渐渐呼吸绵长。他低头看了一眼,云朵已经睡了过去。他心疼地摸摸她的脸,朝老五小声说:“劳管家派人将她送回去休息吧。”
老五点头,十六跑过来接过云朵。
方景良看着他们远去,深吸了口气。
陛下在里面,他不得不留在这里,心却已经随他的姑娘远去。
季醒言坐在床边,云昭仍是醒来的姿势,平躺着盯着上面。
她已经削瘦得不成人形,美丽的容貌成了艳骨。
季醒言在云昭身边坐了很久,终于沉声叹息:“阿昭。”
“王砚书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人死不能复生,阿昭,你身边还有很多人,在等你、在爱你。”
云昭的眼珠动也没动。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她与先生的世界,清寂而温柔。
“你若是累了,就多休息一阵子,朝堂的事我自有办法解决。”季醒言无助地看着她的脸,期盼她那双灵动的眼睛恢复往日的生机。
可是没有,那充满灵气的源泉如今一片灰败。
从荣莱侯府出来,皇帝陷入一种茫然沉郁的心情里。
云昭的样子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令他的每一寸皮肉都感觉到不安。
他坐在马车上偏头朝外道:“胡三海,请太傅进宫。”
上书房里燃着龙涎香,皇帝坐在椅子上,向后靠着闭目养神。他的手握在龙头雕刻上,拇指轻轻摩擦。
季醒言的脑子里都是云昭的脸,幼时一张苹果似的脸,水灵灵的大眼睛,后来她总是精瘦,下巴也尖了,愈发美艳。
从六岁到十九岁,云昭的模样他都记得,可爱的明艳的,他都喜欢。
“皇上,太傅王大人到了。”
胡三海的声音将皇帝唤醒。他睁开眼,颔首。
胡三海匆匆出去,朝王太傅一伸手:“太傅大人,请。”
王之安捋了捋自己的衣袖,进了上书房。
行过礼后,皇帝让他坐下。
宫婢上来奉茶,太傅局促地看着皇帝。
皇帝说:“太傅,朕有一事相商。”
他如此开门见山,显然不是稳健多谋的风格。太傅料想与荣莱侯有关。
这少年是他看着长大,一力扶持的。他了解陛下,除了荣莱侯府的那个女子,这世上恐再无人能牵动他的心弦。
思及自己在后宫的女儿,老父亲的心思多了几分惆怅。
“攻秦之计,朕想提前。”
太傅官海沉浮多年,自认喜怒不形于色。可他仍不能不为之骇然,错愕地看向皇帝。
他猛然站了起来,急切地劝道:“陛下,此计关乎我大楚边陲,更关乎东南诸国平衡。稍有不慎便是内忧外患,请陛下三思啊!”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皇帝的语气悠然,“朕召太傅来,就是想与太傅商议。”
“陛下既是与臣商议,臣不敢不多方考量。时机未到,陛下不该贸然行事。”
皇帝叹息一声,他站起来缓缓走到太傅身前,托起他的手臂。
“太傅,朕也知道这不是好时机。只是玉阳军由副帅暂代主帅之职已经太久了。”
王之安的脑子里有一团乱麻,忽然摸到了一个线头。
荣莱侯云昭。
“荣莱侯爷如今重病垂危,只恐无法返回玉阳军主事。”
皇帝笑了一声,没有丝毫的笑意。
“太傅,你还是不够了解荣莱侯。若有一日南境有难,她必会挂帅出征,她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太傅骇然。
皇帝算人心算得太狠。
荣莱侯将南境军民的生命与安稳看得比生命都重要,为此不惜以身犯险孤身入汉城。
若有一日南境危局,她绝不会坐视不管。
“以老臣愚见,荣莱侯爷此时仍主修养为好。战场刀枪无眼,军务繁重劳累,即便侯爷有心,也恐无力支撑。”
皇帝盯着他看,王之安被看得心虚起来。可他明明字字肺腑,并没有什么好心虚的。
只是他的眼神太犀利。
“朕若没记错,王卿与荣莱侯府的先生同出身九江王氏。”
王之安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王砚书的死讯传回京城那日,他一夜未眠。荣莱侯为何倒下他明白,眼前陛下的心思他也明白。
这场逐鹿,狠心的人才能获胜。
他不由得想,获胜便能真的得到自己想要的吗?
他回道:“临风与老臣分属堂兄弟。”
“那是可惜,不然他也该位列朝堂,为朕分忧。”
太傅沉默。
王砚书是叔父幼子,在同辈人里年纪最小,却是最聪慧有才华的。
长辈都很看好他,少年中第,给予他的希望是高居庙堂,光耀王氏门楣。
也因此,他辞官时几乎与整个王氏为敌。
“如妃入宫数月,太傅一会儿去看看她吧。”
“老臣谢陛下。”
太傅走后,皇帝仍愁眉不展。他麻木地批阅奏折,忽然烦躁地将手里的折子扔了出去。
“混账,这样鸡毛蒜皮的事也要报上来,这群庸碌的东西!”
胡三海将折子捡回来,撂在一旁。
“陛下,梅园的腊梅已经冒了头,不若咱们去梅园散散心?”
皇帝揉了揉眉心,摇摇头。
上书房的门被推开,胡三海惊恐地看过去。
皇后穿着一身华服走进来,手里端着东西。
胡三海暗叹一声。
皇后请安的话还没说出来,皇帝已经发了脾气。
“禁军何在!上书房是谁都可以随意进的地方吗?”
门外的禁军跑进来,单膝跪了下来,看了看皇帝,又看看尴尬的皇后。
“属下知罪!”
皇后深吸一口气,福了福身:“陛下请息怒,臣妾只是来给陛下送一碗燕窝。”
“禁军守卫不严,今日上书房当值者一律杖责二十,如若再犯,格杀勿论。”
皇后几乎要哭出来了。
胡三海连忙朝跪着的禁军喊道:“还不领罚?”
“属下认罚,谢陛下不杀之恩。”
皇帝合上眼,身子靠向后面。
胡三海悄悄朝他们摆摆手,让他们退了出去。
他碎步走到皇后面前,朝她伸出手,脸上堆着笑:“皇后娘娘玉体安康。陛下今日心神劳累,尚有奏折堆积如山,娘娘先请回吧。”
赵如颐从皇帝身上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扯起端庄的微笑:“有劳胡监。”
她把放着燕窝的托盘放到胡三海手上,朝皇帝福礼:“臣妾告退。”
皇后一直回到玉坤宫,屏退众人,这才哭了出来。她抓着青夏的手,哭得一缩一缩的。
方景良从厢房出来,当值上书房的几个人全都趴在床上,伤口虽不算重,但也得养上几日。
他批评了几句,又安抚几句,一出来就见着胡三海。
他拱手:“胡监怎么来了?”
胡三海叹息一声,扯了扯他的袖子走到一旁。
“今日这几位兄弟遭了罪,将军往后可得让兄弟们警醒点。陛下所在之处,皆不可让人擅闯,即便是皇后娘娘也要等待通报。”
方景良颔首:“今日之事确是他们守卫不严,我会昭告禁军上下,此事绝不会再发生。”
“将军英明。”胡三海走出两步又折回头来说,“但有一人,若是急事,倒可不必通报。”
方景良惊讶地挑眉,暗暗猜测这人是地位尊崇的皇后,还是背靠太傅府的如妃。
胡三海说:“若是云侯着急求见,倒可通融。”
方景良皱起眉头,他的脑子里迅速理清关系,却还是一团乱麻。
“胡监,荣莱侯爷云昭?”
“是,荣莱侯爷。”胡三海的神色讳莫如深,“方将军只要明白,这宫里的人都有秘密,陛下的秘密姓云。陛下的秘密不能被侵犯。”
方景良神色变得肃穆。
“末将明白,多谢胡监提点。”
胡三海走后,方景良坐在屋里陷入沉思。
他前些时日难得休沐回家,与父母提起与云朵的婚事。
——
宣平侯府的中堂里,焚着水木沉香,典雅的紫檀木架上陈列着价值连城的瓷器玉器。
方景良匆匆走进来,朝二老一拜,便坐了下来。
“桂枝,给他拿些葡萄。这孩子好久不回家,瘦了这么多。在外面受苦了吧?”
宣平侯夫人关切又心疼地看着她的儿子。方景良灌了一口茶,咧嘴一笑:“娘,我不苦。只是陛下刚刚登基,禁军事务繁忙。”
宣平侯冷哼一声。
他看了一眼自己傲娇的爹,笑着说:“今儿儿子回来不仅是休息,还有重要的事要和爹娘商量。”
“什么事?”宣平侯夫人双眼放光,等着他说。宣平侯也看向他。
方景良站了起来,恭恭敬敬朝他们一拜:“爹娘,儿子想娶亲。烦请爹娘测算吉日,上门提亲。”
夫人眉开眼笑,她站起来走到儿子身边,握上他的手。
“这么说,你是有中意的姑娘了?是谁家的姑娘?”
不等方景良回答,宣平侯冷哼一声:“你的婚事是要陛下指婚才行,可由不得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