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明宗除名袁法,糊涂山再拜新师
蜀地。
渺无人迹。
高空坠紫雾,青岳腾白烟,以致天地相接。
水声潺湲,偶有猛虎啸山,金猴攀缘。
在那某处低矮山峰上,树立着一栋小亭,细且脆弱,破败不堪,瓦片无迹,仅仅是结构还在。
匾额落地,正是:对弈亭
一个破衣烂衫的老道在石凳上坐立,看着面前的石质棋盘不语,像在等待。
白衣中年修士忽然出现,若是细看,他步履偶尔踏空而行,登山如履平地,毫不费力。面容俊逸,双眼如同朗星闪耀。
这竟是凝气境的大能!
他掸了掸石凳,无奈坐在破衣老道面前,此景奇异,两人的容貌差异相当巨大。
二人静默良久。
“元盛,你召来的那孩子,上月下山去了。”白衣修士沉声。
“知道……”老道撇嘴,说着凌空摸出一枚黑棋下出。
“你知道他惹了什么祸事么?”白衣提醒,说着跟棋也是凌空现出,白袖抚棋盘,灰尘不染。
“杀皇亲而已。”老道不屑,认真行棋。
“而已?”白衣轻笑道:“二十年前我夜观天象,七星震动,紫薇暗淡,想是此界人皇争位,我们怎能插手?”
“赵家腐弱,不配人皇,该杀。”老道摇头。
“那也不该是我等为之……”白衣叹息:“皇室乃人皇备选。”
“谁说人皇不生于寒门?”老道嗤笑反问道:“玄雷临凡那事?”
“你是说……”白衣醒悟。
“那孩子也是紫薇之命,大争之世,必有缘由。”老道点头。
“他犯下杀孽难道是人皇争位所致?”白衣呼出一口浊气。
鸟雀飞过,与落子清脆之声相伴,甚是悦耳。
“当然,冥冥之中自有真意。”老道点头:“且他怀极恨立世,潜质非凡,可惜全无灵根……”
说着,下出了奇招。
“既然如此,我便更不能留他,助其修习杀生之道。”白衣摇头,凝视棋盘,显然被老道压制。
“我来就好。”老道提议,说着让开一条生路,让白子相接。
“天谴。”白衣尴尬道:“人世间乃万界之源,千万小心。”
“修行者本就是逆天之人,天谴已至,无需躲避……”老道笃定,收敛不屑,神情坚毅,他很少如此。
白衣点头,缓缓起身欲离。
“元青,大梦致此,拭目以待。”老道释怀一笑,撇过头不去研究棋子。
“真是精彩。”白衣回身道。
不知道是评价棋局还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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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四日,这汴梁城实在是无法维持,原来这东京乃宋朝唯一巨城,有一国养一城之言,水陆交通一旦断绝,便国将不国。
遂大开城门,全国上下张贴画像搜捕此人,见者赏银百两,擒者赏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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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郊外河口。
一撑船老者远远瞥见一弱冠青年于岸边伫立,眺目而望,焦急神情,像在等待船家。
于是划着客船缓慢靠岸道:“小哥,乘船么。”
“去西京多少文。”袁法淡漠询问。
“……七十文。”老者思索沉声。
“不坐了,我要乘五十文的货船。”袁法回应。
老者有些无语。
“小哥,我看你年轻,好心提醒一句……”老者顿了顿道:“那水路上劫客的撑船帮多半是货船,可要小心。”
“嗯。”
“轻者失去财物落水,重者身亡,成为水道浮尸……”老者继续说道。
“我乐意。”袁法拍了拍腰间的银子包,露出轻灵的银两响动。
“……好吧。”老者嗤笑,一蹬岸边离去。
三日后,一撑船老者清晨操船,瞥见水面三具浮尸。
经官府比对,三人面孔皆有烙印,且是在逃水匪。
…………
话休絮烦。
袁法行路重回蜀地,那里与吐蕃大理两国接壤,三方势力盘根交错,但是少有人烟。
湿气太重,瘴气弥漫,山峦阻路,虎豹横行,蚊虫咬噬……总之不适合久居,乃是偏远粗蛮之地。
谁能想到对于修行者来说却是难寻的福地,五洲四洋间此地灵气最为浓郁。
袁法背着装满干粮的包袱,艰难在山峦之间,他初临蜀地之时,因准备不足,奔走七天才寻到山门,险些死去。
“乾坤任我行,何处惊雷鸣,天陨流星处,披恨证道名……”袁法不停念叨着一句顺口溜赶路。
见到几处天坑,深不见底,且洞口庞大。
他知道,天陨流星处已到,前方便是坠明宗山门。
坠明宗的修士不仅仅是宋国人,不少他国的修行者也在此处投宿。
分为内外门,外门平日里在俗世历练,行慈悲之事,略有收入便济与农民或上供宗门。
内门除了身体适合修炼外,袁法不知其他。
恰巧袁法两样都不是,是寄宿的记名弟子,平时种菜挑水。
……
他行至某处,在大青石上盘膝而作,口念安心咒,不久便入定。
脑中一丝凉意袭来,让人清醒异常,自然想把俗世欲念尽数抛却。
袁法会意,微微睁眼,昂首向两座大山之间看去,之前的空空如也早已不在,被硕大山门代替。
只见是:
雕梁画栋,真是仙工手笔。
香炉腾雾,祥云凝配紫烟,
双山捧殿,如有力士托举。
山门壮大,其下石阶通天。
背山面水,依势而建。危楼高耸,直插霄汉。
这是袁法第二次登上山门,震撼之情从未减弱。
……
宗门虽大,弟子不多,几个弟子对袁法的出现毫不在意,全部潜心修道:或打坐,或劳作,或翻阅典籍。
此乃缄口,塞听,清心,凝目,也是修行的一种。
袁法沿着青石板一路登攀,直入大殿,然后恭敬慢行走进内殿,向着前方的白色高台郑重拜倒。
“记名弟子袁法拜见师尊。”
“免礼。”清雅中带着愠怒。
袁法起身,平静垂首等待。
……
一个白衣男人凭空出现,漂浮而来,盘膝落座高台。
真是凝气高层的强者!袁法垂首但也感受到耳边的清风,内心震颤不已:我若如此,不惧天下……如何报不得杀父之仇!奈何没有修行之体……
“袁法,你可知罪。”陆元青淡漠俯视。
“弟子知罪。”
“知何罪。”
“偷窃功法,私下山门。”
“还有。”
“弟子不知。”
“……杀孽之罪。”
“弟子报杀兄之仇。”袁法辩解。
“那也是杀孽,你世间因果繁多,若不脱离,道途已尽。”
“弟子甘愿受罚。”
“逐出师门。”陆元青冷漠。
“弟子有求。”袁法再度拜倒:“我愿舍身换命,为父报仇。”
“我不能助你滥杀,你已被逐出师门,天地自由。”说着,陆元青再度飘离。
袁法不舍,伫立良久,半晌,走出内殿。
他缓缓踏下山门阶梯,随着漫步,身后的景象再度消失。
袁法回首,坠明宗牌额已然不存,再度潜入空虚。
这宗门可能再也无法为他出现,然后开启了……
想到此处,袁法有些泪眼,不是对师尊和师兄的不舍,而是无法再度变强。三年的肉身淬炼,让他的敏捷和力量强于旁人,现在修行之路烟消云散。
该去哪呢,他复坐回大青石上思索,宋朝正在搜捕,后路已绝。
还是继续在这蜀地潜修吧,那凝气诀未被收回,没准我能修炼呢,没准师尊判断是错的呢?
袁法欺骗着自己,向着糊涂山进发……
这里的山峦皆披翠绿,唯有糊涂山光秃秃的,相当滑稽,也不知谁为它起名为糊涂山。
因为这山可作为路标,行事方便,不易迷路。
他在此处搭了个小小的坐台,用几片大叶遮挡,不惧雨落,遂盘膝打坐,再度抽出坠明凝气诀。
袁法理了理失落情绪,安神闭目,再度吞吐。
…………
半晌……他心中一震。
额头有着丝丝凉意,略微带痒,难道是经络疏通所致?!
感受竟然如此美妙……且奇异,袁法趁势再度努力吞吐,那额头奇痒再度袭来,他赶紧尝试内视,却一无所获。
也无妨,这说明我能修炼凝气!能凝气就能筑基,能筑基就能登仙,就能证道杀尽一切恶徒!
好像一瞬就登上云梯,成为大能……
袁法吞吐了几次,甚是满意。
半晌,睁开双目。
……
眼前一个老道举着一根不短的草叶在他额前挑弄,看他微笑的表情好似相当愉悦。
“嗯?怎么不睡了?”老道率先开口,收回草叶叼在嘴里。
“……道长,我还以为……”
袁法拧着眉头失声,而且失落,眼前的老者他是见过的,相当不正经且好诙谐。
“以为什么?”老道疑惑。
“没什么。”袁法起身,把那凝气诀揣回怀里。
“没什么那就是有什么。”
老道说话从来云里雾里,而且嘴中粘稠,听他话需要靠推测。
“我对不起您的指引。”袁法满怀歉意道:“今日被师尊逐出山门……”
“好巧,我也是。”老道附和。
“您也是坠明宗的弟子?”
袁法惊诧,宗门里没有年龄这么大的人,是不是内门的天资卓越者?
“不是,我以前的宗门比这儿大多了。”老道吹嘘道。
袁法当然不轻信,坠明宗可是比相府还大呢。
“有多大。”袁法迟疑。
“比天大。”老道得意笑笑,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好吧。”袁法点头道:“您也是在这蜀地修炼么?”
袁法不由得问起两人二次相遇的缘由。
“我不修炼,我找你。”老道似乎在打趣。
难道是要抓我去认罪伏法么!袁法心里一惊,自己逃到此处,竟然也被追到了。
“找我何事?”袁法谨慎道,不由得抚摸短刃。
“我找你,让你拜我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