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神交已久
诺亚又要抵达太初关了，这是他今年第二次赶往这座划分南北、宏伟至极的城池，却发现周边的一切跟上次来访时相比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山路还是一片白茫茫，却变得罕有人迹。北境平日里那种粗犷、轻松的氛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就连护送他们的影卫也都面色凝重，再不复高深莫测、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神秘氛围。
太初关屹立在大小寒山的裂缝之中，地势颇高，故易守难攻。不过这可苦了这些金龙商会的员工们，他们得顶着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崎岖的山路才能抵达目的地。
诺亚望着身后那一车有一车的补给，心情瞬间变得愉快起来。金龙商会内部竞争激烈，各个地区负责人的位子并非稳如磐石。在菲奥娜会长设立的“能者多劳”制度下，每个人都牟足了劲，生怕一个不慎自己的位置就被二把手取代了。
而诺亚正是北部地区的负责人之一，几天前他还万分焦虑，因为金龙商会在北部最大的地下奴隶拍卖会，被异端审判厅一锅端了。这可是很严重的渎职事件，虽然原因不在于他，但责任他肯定不会少担。
就在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总部给北部地区发布了一条命令，总算是化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从翡冷翠到太初关的这条路线被康斯坦丁家族牢牢把控，即使是金龙商会这种驰名大陆的跨国商会，一年也只有一次通商的机会。若不是战事吃紧，急需补给，再加上古涅和菲奥娜之间的交易，诺亚还真不见得有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虽然这次的货是白送，捞不到一分钱，但这可是大地之龙亲口下的命令，办得好，自有奖赏；办砸了，卷铺盖滚蛋。
诺亚自有一套打算，商人嘛，总是想要将利益最大化，他可不想浪费这次得之不易的机会。要知道，北境虽没什么特产，就连铁矿都没几座，但黄金钻石这种珍稀矿藏可是不少，拿到中原去贩卖，一个来回起码能翻个五六倍，算是相当暴利的行当了，比起奴隶走私也不遑多让。
这也是为什么一年只让通商一次的缘由，康斯坦丁家族可不是傻大款，对这方面的把控颇为严格。
“康斯坦丁小姐，请问您的家族有没有长久与我们商会合作的意向呢？”见还有一段路程要走，诺亚索性开展一下业务，于是毕恭毕敬地询问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燕无殇。
其实他作为北方的负责人，地位与一个骑士家族的大小姐差不了多少，按理说本不该如此拘谨。可这个四十多岁就爬上主管位置的男人是一个很擅长察言观色的人，试问一个张扬跋扈惯了的商会，怎么可能在被别人摧毁了一个重要的销金窟后，还腆着脸给这帮人送物资？
虽然号称是有什么奴隶交易，但久经人情世故的诺亚却从中看出了更多的东西。大地之龙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那副和煦笑容的背后绝对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巨龙！任何得罪她的商人，都会在几个月内不明不白的破产，最后背上一屁股债，产业也随之被金龙商会收购。
各地区的负责人在她手底下全部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消失的就会是自己。金龙商会依靠着菲奥娜的威名纵横商场，但也被她死死地控制在龙爪中，若不是她开的条件太好，给的待遇太高，没有人愿意无时无刻在这么一个危机四伏的环境内工作。
这么一只从不吃半点亏的龙，居然会做出这种“先交货后付尾款”的事？放在几天前，诺亚是绝对不会信的。
“不好意思，诺亚管事，这次已经算是破例了。”燕无殇头也不抬地回道。笑话，支持奴隶贸易就是康斯坦丁家族的极限了，再和你们这群无良商人做生意？不过一年整个北境的经济怕是要主客颠倒了！
这回答倒是在诺亚的意料之内，他本就是以此为话头，牵出之后的问题。
“没事，是我唐突了，不过我听说这次的交易是令兄与会长大人敲定的，哈哈，令兄真是神通广大，等抵达太初关能否容我拜见一下？”
与古涅见面才是他此行排在第二的目的，这完全是出于他的好奇心。他真的很想瞧瞧是什么人，能让一向眼高于顶的菲奥娜会长如此看重，甚至在命令中都提及了此人的名字，叮嘱商会的员工不得对那个男人无礼。
这下燕无殇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她抬起头来，目光中闪烁着试探的光芒。
“你好像对我的兄长很感兴趣？”
诺亚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憨厚地笑了一声
“那是当然，我和古涅兄弟可以算得上是神交已久，今日有缘，方得拜见。”这句话半真半假，虽然他以前也知道有古涅这么一个人，但对他的兴趣却是这几天才燃起的。
见到这人这般称兄道弟的无耻做派，燕无殇不禁眉头一皱，有些不爽地说道
“前线的情况危险的紧，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到太初关后还是将货物放下，速速归去吧。”
“这未免有些不妥，我身负会长的命令，还需要评估一番战况，确定兽人奴隶的事情，才能回去啊。”
“战况瞬息万变，就连我这个本地人都不太清楚呢。”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们商会有专业人员负责这方面。”
这两人一个面带微笑，一个冷若冰霜。这番话可真是杯弓蛇影，刀光剑影。经此交锋，两人心中同时默想
‘咂！这人可真不好应付。’
‘小姑娘年纪轻轻，居然就有这般话术。康斯坦丁家族，真是不可小觑，不知那个古涅又会是何方神圣。’
燕无殇则是在暗暗为家族的声誉发愁，毕竟跟金龙商会混久了，在别人眼里你可就自动被归类为他们这一伙的了。
金龙商会固然强大，但并非没有敌手。倨傲而蛮横的作风滋生了无数仇敌，若不是摄于菲奥娜的龙威，金龙商会恐怕早就被群起而围之了！
金龙商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可以说是“建立在大地之龙威严上的商业帝国”。
而诺亚却在暗自评估古涅这个人的价值。当然，仅凭被会长看重这一点，就足够他去结交此人了。
‘不过就算此人有三头六臂，钱我也是一定要赚的。’诺亚咬了咬牙，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马车，目光闪过贪婪的光芒。
两方的领头人纷纷默不作声，底下的影卫与员工们也不会自找没趣，低下头各干各的，顿时整个车队一片寂静，只有雪花拍打车窗和北风的呼啸声回荡在大地上，为这幅形同静止的画面插入了配音。
突然，只听一阵锣鼓声震天响，从两侧大小寒山上飞下一队人马出来。这突如其来的响声骇得商队的马匹纵声嘶鸣，马蹄猛抬，简直要将马上的人颠下去。
“敌袭！保护车队！战斗准备！”商队护卫朝后方大喝。
“康斯坦丁小姐，这是什么情况？”诺亚却不似旁人那么急躁，反而不紧不慢地问道。
这里距离太初关不过两里路，再加上康斯坦丁家族的保护，这群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动金龙商会的货物？！
燕无殇勒住马，脸上浮现出复杂至极的表情。
“不好意思，某人又发病了。”
诺亚虽是个人精，但也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正要再问，目光却被面前的场景吸引住了。
且见一队身着黑甲的士兵簇拥着四个人从山上奔下，又是一阵锣声，那四人才摆好阵势。
商队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四人脸上皆覆盖着一张颜色单调的面具，既有些不伦不类也有些可笑，不过在这种荒诞、肃杀的气氛下，没有一个人敢笑出声来。
黑压压的士兵们团团围住了商队，这群人岂止是笑不出来，简直连哭的心都有了！
还不待商队这边问话，四人中为首的那个红面具男子倒是率先发难
“桀桀桀桀，吾等乃‘天体’是也，悬于银河，俯瞰群峦！鄙人是教主大人——‘太阳’！”
这人先说了一段羞耻度报表的登场词后，又指了指身旁那几个面具人。
“这位是‘月亮’，鄙人的左手！”
“桀桀桀桀，你们这群异教徒，纳命来！”月亮小姐似乎还没有熟悉自己的新身份，搞得太阳先生的介绍停顿了一下。
“这位是‘木星’，因为他的性格就像是木头一样，啊哈哈哈哈......”
他干笑几声，却没人接话，未免显得有些尴尬。木星先生似乎很想把那土黄色的面具摘下去，却被最后一个带着金色面具的人拦住了。
“喂！莉蒂亚！你不会也要跟他一起发疯吧！”
“呵呵，我现在可不是莉蒂亚，而是‘启明’哦。”启明小姐似乎是这四人中唯一一个十分配合的人了。
太阳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了那些头顶上简直要具现化出“？”的商队护卫们。
“虽然这话有点老土，但作为这行的老规矩，我还是要例行说上那么一遍。”他清了清嗓子，纵声大喊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朴实无华的语言带来的却是绝大的恐慌，商队随即躁动了起来，但混乱随即就被那些影卫冰冷的眼神压制住了。
“话说，这里也没树啊......”月亮小姐吐槽道。
燕无殇额头上青筋暴跳，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深吸一口气，用魔法将自己的音量提升了好几倍，朝太阳先生怒吼道
“你又在犯什么病！”
。。。。。。
在料峭的山头上，屹立着两个人影。听着下方燕无殇的怒吼，爱妮薇也有些感同身受。
“殿下，咱们还有那么多正事，为什么要来陪他演这出蹩脚戏？”
虽然身为副官，质疑自己的上司是很不合适的，但最近奥菲利亚对某人可以说的上是百依百顺，居然连这么离谱的要求都答应了！这让忠诚的副官有些头痛。
‘把那个不苟言笑，总是胸有成竹的殿下还给我啊！’爱妮薇在心中咆哮。
“诶，你也和他相处了那么久了，难道还不知道他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举动背后，往往隐藏着很深的目的吗？”
奥菲利亚一如既往的胸有成竹，但脸上却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殿下最近笑得时候比以前多了不少......不会也是那个男人的缘故吧！’爱妮薇不知对这种变化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嘴上应道
“这个我还真没看出来.......”
“那个叫诺亚的主管，在半年前也就是今年年初就穿过了一次太初关，美其名曰——跟关外的牧民做生意，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听说北边有无数的奇珍异宝，而且只需要一些生活用品就能跟那些世代定居的人交易，这对于商人来说不是很正常的吗？”
“呵呵，你想的有点太简单了。”奥菲利亚的眼中流光溢彩，淬出的寒光直射山路上的那几辆马车。
“金龙商会绝对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我相信古涅应该或多或少也看出来了，所以才会在半路上把他们拦下。不过方式确实有点.......”
即使是情人眼中出西施的少女，对这番中二到极致的表演也给不出什么正面评价，索性什么都不说。
“我怎么感觉他只是单纯觉得好玩呢？”爱妮薇不敢打搅殿下愈来愈奇怪的“雅兴”，小声嘟囔起来。
。。。。
‘偶尔中二一回的感觉可真不错呢，这还要多亏莉蒂亚给我的灵感。’古涅其实并没有什么“大计划”，他只是单纯的有些烦躁，兽人也不进攻，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情做。
辛德拉的那一番话深深的戳中了他的痛楚，让他感觉心中空空的，似乎只有叫上众人闹上那么一闹，才能填满他内心的空洞。
他在太初关内本就是地位极高的那几个人之一，只有燕飞煌作为主将才能稳稳压住他一头。
而他作为北境世子，甫一登场的“歌舞团”就给这群士兵带来了极大的冲击，这几天兽人的确没有进攻，给手下这帮人留下了一个“料事如神”的形象。
所以即使他现在做的事情再怎么不合常理，这群士兵也甘愿被他驱使。一是古涅确实有这种权力，二是相信他会再次创造奇迹。
很可惜，古涅确实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就算有，恐怕也只是为了出风头罢了。
“那个红色面具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那些影卫根本就没摆出战斗阵型？”诺亚被古涅这一套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行动彻底打懵了。
他的确很会揣摩别人的心理，作为一个商人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可这种已经跟精神病差不多等级的人物，是他最为惧怕的。
因为这类人不讲逻辑，行动一片混沌，让你永远都无法预测到他的行为。
“呵呵......”燕无殇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嘴角上挂满了无奈，回过头朝错愕的商人讥讽道
“这就是我的兄长，你‘神交已久’的小兄弟，没想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