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日千里

李怀珠醒后虽然几乎已将梦中之事完全忘记了，但心中仍觉得惴惴不安。他看窗外隐隐有点亮光，估摸着现在应是寅卯交接之时，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交晨班的时间了。李怀珠想着回头再睡也睡不安稳，索性就起来去院子里舒展一下腰身。

护卫们住的院子分别位于林府西北角和东南角，为操练之便，都跟主宅隔了相当远的距离，平常几乎不会有旁人来。这会儿东南院里极静，除了个别屋内传来的细微鼾声，李怀珠听不到别的声响。想当初李怀珠还只是个初等护卫时，被同住的人的鼾声烦得要死，不知为何今日听到鼾声反觉得心安。昨夜究竟梦到什么了，竟能让自己如此心悸，李怀珠努力回想，但脑中仍然只有陈海嘱托他一件事的模糊印象。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李怀珠的思绪。

“啊！怀珠，你起来了。我正有事找你。”是表哥顾进，他神色匆忙，不知道有什么要事需要这么一大早过来。

“怎么了？他们都还睡着，我们去外面说。”李怀珠拉着顾进要往院外走，但顾进摆摆手示意李怀珠不必如此。

“是这样，宫中传来消息，指名要公子速去临安接朝雾公主返京。时间紧迫，去营区调人来不及了，你快把他们都叫起来，卯时一刻就要出发。”顾进说完这段话后又补充道：“陈海现在还在临安吧？你这次去了不必急着回来，可以跟他好好叙叙旧。毕竟回程时会有常在临安的羽卫护送，缺你一个也无妨。我已经跟公子打过招呼了，到清风观后你自行离开即可，但要在除夕前回来。”顾进拍了拍李怀珠的肩膀，冲他微微笑了笑。

“哥……谢谢。”李怀珠欲言又止，最后只对顾进点了点头，便转身去喊那些仍在睡梦中的护卫起床去了。

……

一行人出发之时，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空泛起些微鱼肚白，城中卖早点的小摊贩却已支起了铺子，笼屉和锅炉里腾起袅袅的热气。众人骑着马在城中穿行，马蹄落在石板上，哒哒地踏出些许离愁。李怀珠这才明白自己原来已把京城当做第二故乡。

行至一包子摊前，小公子林崇阳示意队伍停下来，招呼众人下马吃饭。

“各位，还请先垫一垫，我们今天中午不休息，争取在天黑前赶到。”说着，他自己先坐下来吃开了。

李怀珠对这位小公子了解不多，但确定此人是人中龙凤。只瞧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是常人比不了的，更不必说他木门未来掌门人的身份。此等显贵之人，居然与自己这样一群粗野之人坐在一起，大嚼猪肉香葱馅包子，李怀珠更加觉得此人非同一般。

匆匆吃完包子，众人又跨上马，急急地往城外赶去。年节将至，寻常走的大路多会拥堵，林崇阳带众人绕了一天山林小路，终于在傍晚赶到了临安下属一个名叫枢水的县城，再走十五里就能到临安主城。枢水县有一座名寺叫无想寺，跟临安的清风观可有一比，但与清风观以仙人闻名不同，无想寺是以佛理享誉全国，寺里的和尚多是些经学派。小小一片地方，居然有两座名府，可见临安地灵人杰。

“不好！”林崇阳说了一声。

“怎么了，公子？”队伍里有个人问。

“你们看西边的天，那红色怪得很。我们快点走。”林崇阳鞭子一挥，他胯下名叫黑风的大马简直飞起一般，将众人甩在后面。

林崇阳先行至城内，却发现这几乎是座空城，主街上不见行人，也无半点灯火，沿街商铺也都紧闭着门扉。远处似乎有什么声音，林崇阳勒停黑风，细细地听。

“……或妄生讥毁，谤无功德，及利益事。或露齿笑，或背面非，或劝人共非，或一人非，或多人非，乃至一念生讥毁者……”

是诵经声，想来是从无想寺里传来的。但从距离推算，这声音绝不仅是由几百个和尚就能发出来的，难不成城里的人都到无想寺去了？

“驾！”林崇阳双腿一夹，黑风立即向前方飞奔而去。

“……我观阎浮众生，但能于诸佛教中，乃至善事，一毛一渧，一沙一尘，如是利益，悉皆自得……”

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响彻天地。

“……云何众生，而不依止善道，永取解脱……”

未及无想寺，林崇阳便看到无想山上有一道蜿蜒光线，从山脚盘旋而上，至山顶汇成一片光海。到了无想山山脚，林崇阳发现这火光点点竟是一个个手捧蜡烛的人，他们口中振振有词，都在念着佛经。

黑风似乎受气氛感召，慢慢停下脚步，林崇阳从马背上跳下来，抓住一人问道：“小哥，这是怎么了？”

那人回说道：“你是刚来此地吧？昨夜临安城失火，大火烧了一夜一天，听说整座城几乎都被烧毁了，里面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他正说着，旁边有一人插嘴道：“唉！还凶多吉少呢，昨夜那景象你又不是没看见，枢水都被火光照得处在白昼一般了。你听听，上午还念吉祥咒呢，这会儿就念地藏经了。要我说，念什么经都没用，不如直接去临安救火……”

前面那人还嘴道：“那你怎么不去呀？跟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挤在一起干什么？”

“我近视呀！到地方什么都看不清，怎么救火？公子，你评评理。唉？公子？”

林崇阳已经走远了。

“临安失火，不知公主情况如何。清风观不在主城区，或许未受火灾影响，还是要快去看看。若是走主路，应该能早点知道消息。算了，多想无益，先给羽卫发信号吧。”林崇阳点燃一支蓝色响箭，射向空中。但几乎同时，一只红色响箭从临安东侧升起，红色响箭意为大凶，多在皇室至尊至贵之人逝世时使用。林崇阳看到此箭后，在心底大呼不妙。

但这支响箭落下之后，同个方向又连发两只红色响箭，紧跟着又有好几束红色光亮在空中闪过。

“不对，这不符合规制，不可能是公主，只能是……皇上！”

“咚铛！咚铛！咚……”是无想寺的钟声。

“咚铛~咚……”无想寺的钟声仍在继续，仿佛永无止息。念经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天地间就只剩下这悠悠钟鸣。李怀珠他们追上林崇阳的时候，发现他正朝着京城方向拜服，这才明白原来钟声是为那位京城至尊敲响的丧钟，也就纷纷下马跪伏。

“起来吧，我们还有路要赶。临安失火，情况复杂起来了，我们要快点。”林崇阳站起来。

李怀珠正要站起来，听到“失火”二字时，腿突然软了一下，心底闪过一丝不详的念头。

“失火？火大吗？”李怀珠问道，问完后又觉得此话唐突。

“听说主城内情况不好，我们到地方就知道了。你是李怀珠吧？到临安后你自去寻找友人就好，不必跟随我。”林崇阳说完，跨上黑风就走了。

“好……”李怀珠回答道，心里却愈发觉得不安。

“怀珠哥，你别太担心了。火灾不是一下子发生的，不在起火点附近的人都有时间逃生，你的朋友肯定没事儿。”有个小护卫凑过来开解李怀珠。

“嗯嗯……我们快走吧，不然一会儿又追不上公子了。哦！王青，到了之后，你来带队。”李怀珠冲小护卫点点头后吩咐道。

“是。”名叫王青的小护卫回道。

他们一行人在路上行进之时，一柄下弦月正从无想山的东面悄悄升起，其色如血，遥挂在天上，看起来就像把带血镰刀，却不知要收缴谁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