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梦兴安

元光二年四月十五，兴安县城福来酒楼二楼，有两人凭栏而坐，推杯换盏。

“要说如今这世道，还是不太平。你知道北边有个村子里又死了二十多人吗？”

说话的是两人中较年轻的，面容清秀，但身体壮硕，整个人身上有种微微的不协调感。

“又死人了？上次说是失火烧死了七八个人，这次是怎么回事？”

答话的年纪稍大些，但估摸也不超过三十岁，他放下酒杯往前凑了些问道。

“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看过的一本故事书，叫《降魔记》的。书里提到千百年前邪祟自地底而生，以生灵影子为食。被夺走影子的人不出三日，必死无疑，而且死状诡异，枯瘦干瘪，脆弱非常，一碰就碎掉了。我听说这次死的几个人就是这般，移到棺材里都要重新拼成人形，可怕的很。”

年轻的那人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

“李怀珠！你又编些瞎话来吓唬我。故事书里的事情是能信的吗？”

年长的那人看李怀珠开口前神色凝重，以为会有什么奇闻，结果却听到他讲了段老掉牙的鬼怪故事，不由得大失所望。

“陈海，这次你可要信我！我表哥不是在京城嘛，他现在到了大将军林铮的府上做事，一次偶然听到林将军跟小公子的谈话，说的就是此事！”

李怀珠见陈海不信，焦急起来。

“你那个表哥居然是去了林将军府里吗？若真是如此，那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陈海确实记得李怀珠有个叫顾进的表哥在京城，不由得心下一沉，觉得他的话确有几分可信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记得兴安在古时属于守元森林的一部分，按说该有神狐守卫的。青峰山上不还有些残破的石狐像嘛。不知道这些狐狸都跑哪儿去了。”

李怀珠轻轻皱了下眉，同时呷了一口酒。

“你还有闲心操心狐狸呀，还是想想往哪儿跑吧。听说南方的临安有座清风观，观里有位活仙人，重病的小公主就是送到那儿才能活命的。或许去那儿会安全些，毕竟有仙人庇护。我有个姑姑嫁到临安多年，我小时候跟父母去临安见过她。我们可以走凡野古道经过关口、伏邑、洛河，再从洛河坐船直下南方，三日就到临安，总路程所花时间也不过一周，很方便的。”

陈海以食指沾酒在桌子上画了一张草图，对着图指指点点，比划着南去临安的路线。

“嗯……但我觉得不如去京城。京城是官家重地，又有五门中唯一留存在世的林氏守护，总不至于早早被魔物侵扰。而且谁能说到时这位仙人不会被召去京城护卫那些达官显贵呢。更何况皇族也在京城，仙人真能任由魔物覆灭管理尘世的皇族吗？大难来临之时，那些富贵人的命也还是要比我们这些人的命金贵些。但若我们紧跟着他们，或许不会过早归入尘土。”

李怀珠也用手指沾酒，在陈海所画草图上点了一点，意指京城。

……

转眼三年过去，李怀珠在京城已经呆了两年有余。那日他和陈海在酒楼分别之后，没多久陈海就赶赴临安。其实陈海并不全信李怀珠所说魔物之事，这几年他所做的木材营生不景气，他困居兴安已久，当时只不过借着这个由头去临安经商罢了。李怀珠实际上也不全信表哥所说的话，毕竟当日顾进喝多了，胡话连篇，但他还是来到了京城。兴安地方太小，李怀珠觉得在那儿毫无施展之地。

那日分别时，李怀珠告诉陈海他无论如何都要去京城时，陈海拍着他肩膀说：“我觉君非池中物，咫尺蛟龙**。等你的好消息！”但李怀珠这两年过得却很不如意。初来京城之时，李怀珠着实兴奋了一段时间，瞧着万物都新鲜有趣，发誓要干一番大事业，但他现在却跟着表哥蜷在林府当看家护院的小护卫，志气似乎已渐渐地被日常琐屑磨没了。

新年又要到了，陈海从临安来信说他终于买到一处宅院，打算在临安定居了，还说要把秀芝和小儿子陈年都接去过年。李怀珠读完这封信既替陈海高兴，又深感自己一事无成，不由得有些惘然忧愁，还觉得身心俱疲，所以晚上早早地上床休息了。

夜已深，李怀珠睡熟了，他梦见老友陈海坐在福来酒楼内两人常坐的位置上笑意盈盈地等着他。

“怀珠，你来了？快坐！你个大忙人总算回来一次了。”陈海替李怀珠斟了杯酒。

“我其实……”李怀珠想说自己其实并不忙，林府的护卫工作清闲得很，那群人又何需护卫呢？

“不必说了，我懂。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有一次上元节去猜灯谜的事情吗？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但有个谜面我一直记得很清楚：‘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岐。’你看现在外面大雪纷飞，是否就是诗里描绘的景象？”

李怀珠顺着陈海手指的方向向外看，果然看见外面雪花飞舞，天地上下一白。

“怎么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情了？还记得这么仔细？”李怀珠收回目光问陈海。

“我只是觉得要是大雪真能把世间苦难丑恶都遮盖干净就好了。”陈海依然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雪似乎更大了些，一两团雪絮甚至飘上了餐桌。

“怎么如此多丑善感？这可不像你。”李怀珠给陈海倒了杯酒，陈海端起一饮而尽。

“其实今日我找你是有一事相求。”陈海低垂着脑袋瓮声瓮气。

“什么事？你只管开口，我定当尽力为之。”李怀珠几乎从未见过陈海这副模样，想着他定是碰到了难处。

“我想托你照顾秀芝和小年，我要远行，不能带他们。”陈海依旧垂着脑袋。

“你要去哪儿？”李怀珠问。

“来不及了，你可答应？”陈海猛地抬头，一脸血污。

“你的脸是怎么了？”李怀珠被陈海的脸吓了一跳。

“快回答我，你可答应？”陈海并不理会李怀珠的问题，他奋力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看起来心急如焚，李怀珠这时发现他手上也都是血。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他们。告诉我你是怎么了？”李怀珠拉住拔腿要走的陈海，但被他挣开了，林怀珠从没想过陈海的力气会那么大，而且陈海走得飞快，眨眼间就已到了楼外。

李怀珠从窗子里看到楼外有一黑一白两个带高帽的人提着锁链将陈海缚住，眼看着就要带走。

“等等！你们带他去哪儿？”李怀珠冲那两人喊道。

“莫看莫听莫问。”带黑帽的那人回说，声音低沉但极有穿透力。

“嘻嘻嘻，告诉他又何妨？”带白帽的那个尖声笑了几下，扭头看向李怀珠说道：“去地府呀！你想一起来吗？”

李怀珠看到带白帽的那人虽然正说着话，却是个没脸的，吓了一大跳。

“何苦逗他。早点锁了这人回去交差吧。临安还有许多亡魂游荡，不早日锁了去，日后恐成祸患。”带黑帽的扯了扯锁链，陈海便蹒跚着跟着他们走了。

“等等！陈海！陈海！”李怀珠喊叫着跑出福来酒楼，但那三人早已没影儿，漫天雪花从天而降，纷纷洒洒地落到他身上。

“陈海！！！”李怀珠边喊边往三人走向的方向跑去，却不想闯进了一座火城，这座城内四处都燃着大火，但街上行人却都面色如常地行走在火海中。

“着火了！快跑啊！”李怀珠喊叫着从梦中惊醒，醒来后一身冷汗，梦已忘了大半，只记得陈海在梦中嘱托他一件事情，事情是什么却想不起来了。